“晟儿——!”余皇后失声叫出来,猛地从凤座上站起,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恐慌,她下意识地就要冲下台阶。
“皇后!”昭乾帝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
他依旧端坐于御座之上,但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在最初的惊愕瞬间褪去后,已化为一片冰冷刺骨的寒潭。
他并未看皇后,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死死钉在阶下痛苦不堪的太子身上。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方才的和煦温暖荡然无存,只剩下帝王的雷霆之怒!
沈贵妃也惊得花容失色,捂住嘴,眼中先是闪过真实的慌乱,随即迅速转化为极致的“关切”与“担忧”,声音带着哭腔急呼:“天啊,太子殿下!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她表现得比皇后更情真意切,仿佛太子是她亲生儿子一般。
谢廉看向御座上方,心下冷笑一声:如此情景,若是不知情者,谁又能猜出太子殿下的生母其实早已“山陵崩”了呢?
和王眼中同样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随即化为浓浓的“焦灼”与“心痛”。
他几乎是第一个离席冲过去的,动作迅捷无比,冲到太子身边,蹲下身,用力扶住太子颤抖欲倒的身体,声音急切而充满“手足情深”:
“大哥!大哥!您怎么了?!可还好?别吓臣弟啊!太医!太医快啊!”他一边焦急呼唤,一边用身体遮挡住部分投向太子的视线,仿佛在保护兄长最后的尊严。
然而,在他低头的瞬间,那掩藏在“焦灼”之下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与幸灾乐祸。
太子当众御前失仪,尤其是在向帝后敬酒时呕吐!
这简直是上天助他!他心中狂笑,面上却愈发悲戚。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太子和三皇子吸引的刹那。
一道深青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太子掉落在地的金樽附近——正是尚仪局司正容舒。
她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极锐利,精准地锁定了目标。
借着俯身“收拾”地上狼藉的动作,宽大的袖袍极其自然地拂过地面,动作快如闪电,却又行云流水。
当她再次直起身时,那枚沾染了御酒的金樽,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她的袖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她微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凝重与冰冷的警惕——这酒,气味不对,太子绝非寻常急症!
“太医!太医何在?!”余皇后焦急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死寂。
她虽被皇帝喝止未能冲下台阶,但仍旧表现得心焦如焚。
几名太医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手忙脚乱地为太子诊脉、查看。
太子此刻已是面如金纸,冷汗浸透了蟒袍,身体虚软无力,被内侍和三皇子合力搀扶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干呕。
诊脉片刻,几位太医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为首的老太医胡须微颤,额角渗出冷汗,他强自镇定,跪地向御座方向回禀,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殿下脉象浮滑急促,气息紊乱,舌苔厚腻,此乃……此乃脾胃失和,气机逆乱之象!”
“殿下此刻……呃逆频频,腹痛如绞,更有秽气冲心之兆!这症状倒像是……像是急发之‘霍乱’或‘绞肠痧’之类的急症!但、但发病如此迅猛,又恰在此时,臣等……臣等一时难以确诊!恳请陛下、娘娘允臣等将殿下速速移回东宫,仔细查验脉案,并取殿下……呃……秽物详加辨析,方能定论!”
老太医的话说得极其谨慎,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他不敢妄言中毒,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帝后震怒的场合。
只能用“脾胃失和”、“气机逆乱”、“秽气冲心”、“霍乱”、“绞肠痧”等指向“急症”或“饮食不洁引发急病”的术语来描述。
他强调“发病迅猛”、“恰在此时”,暗示了事件的蹊跷,却不敢明说。
最后请求查验秽物,也是为后续可能的“中毒”调查留了后路,但此刻只能定性为“急症”。
昭乾帝裴悫听完太医的回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深邃眼眸中的寒意却仿佛又凝实了几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两座冰山,重重地压回太子身上。
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唯有太子痛苦的喘息声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帝王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那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良久,昭乾帝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太子裴晟。”
他直呼其名,冰冷无情。
“御前失仪,君前失礼。”
八个字,每一个字落下,殿下的群臣脸色便更白一分。
“有负朕望,有损国体。”
判决已定!
“着,即刻送回东宫,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擅出!”
禁足!这可是等同于囚禁!太子殿下自从获封,何曾被陛下如此冷待?
好在,裴悫对太子尚有父子之情,又补充了一句:“太医全力诊治,务必查明病因!”如此,太医得了明旨,才放下心来。
“皇后,”而后,昭乾帝转向脸色苍白的余皇后,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此事,交由你彻查!三日之内,给朕一个交代!”
“至于东宫属官——”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并未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谁,“侍奉储君,未能尽忠职守,亦有失察之责,罚俸一月,即日起,闭门反省,听候传召!”
没有咆哮,没有怒骂。
太子被当众斥责“失仪”、“失礼”、“有负朕望”、“有损国体”,并直接禁足,东宫属官连带受罚。
这几乎是对太子地位最严厉的警告和打击。
皇帝甚至没有给太子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盖棺定论。
他震怒于太子的失仪是事实,更深怒于太子竟如此不争气,轻易被人算计至此,这比失仪本身更让他失望。
“臣……遵旨……”余皇后声音颤抖,似乎是强忍着泪水和心痛,领旨谢恩,一副想求情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臣等遵旨!”阶下,几位在场的东宫属官齐齐出列,躬身领罚,声音带着惶恐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