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站在城头,寒风拂面。
她看着城内袅袅升起的炊烟,看着城外荒坡上挖野菜的身影,看着废墟旁开垦的菜园,心中稍稍安定。
开源节流,清查核库,推广代食,引入“营养糊”……这些她殚精竭虑推行的举措,虽不能解燃眉之急,却总算为拒马关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初见成效。
但这还远远不够。
存粮仍在锐减,野菜、菜园只是杯水车薪,营养糊也只是权宜之计。
她知道,以上种种,不过是尽人事,是在绝望的缝隙中挖掘生机。
而真正能带来一线转机、可能撬动僵局的,是她早已上报给景王裴旭的另一张牌——想必……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吧?
与此同时,在距离拒马关数百里外的一条崎岖山道上。
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商队,正艰难跋涉。
十几辆骡车,满载着沉重的麻袋,车轮深深陷入泥泞。
护卫的伙计们神情警惕,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险峻的山崖和幽深的密林。
空气凝重,只有骡马的喘息声和车轮碾压的吱呀声。
队伍中央,一辆装饰朴素却异常坚固的马车里。
桂沐阳,穿着一身半旧的锦缎棉袍,斜倚在软垫上。
他年约四十,眼角有了细纹,却仍可见眉眼间的清俊,眼神深邃而沉静,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儒雅之气。
桂沐阳的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目光却透过车窗缝隙,投向拒马关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对面,一个年轻些的小掌柜喘了口气,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四爷,咱们……真要走这条路?这太险了!金狗的游骑神出鬼没!万一……”
桂沐阳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险?做买卖,哪有不险的?”
“可……可这趟买卖不一样啊!”陈平急了,“拒马关那边……开出的价码是高,五倍市价,还有重赏!可……可那也得有命把粮食送进去啊!”
“金兵围得铁桶似的,咱们这点人手……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四爷,咱们桂氏商行和锦绣行,家大业大,在江南、在运河上,有的是安稳钱赚,何必……何必来这刀口上舔血?那些小商小贩,想搏个泼天富贵,让他们去搏好了!咱们犯不着啊!”
桂沐阳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车厢内只闻车轮的吱呀声。
“陈平,”桂沐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断,“你说的啊,是生意经。”
“没错,按常理,这趟买卖风险远大于收益,不该做。”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苍茫的山色,声音低沉了几分:“但……这不仅仅是生意。”
“拒马关里的,是大昭的将士,是大昭的百姓。”桂沐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我桂沐阳,行商天下,靠的是大昭的商路,受的是大昭的庇护。”
“如今国门有难,我辈商贾,难道咱们就只是躲在后方,坐享其成?眼睁睁看着城破人亡?”
他转过头,看着陈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再说了,陈平,你以为……这天下,真能分得那么清?拒马关若破,金兵铁蹄南下,江南还能是世外桃源?咱们还能安稳赚钱?”
“这……”陈平一时语塞。
桂沐阳的眼神变得深邃:“还有……等仗打完了呢?”
“朝廷总要论功行赏吧?谁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谁在后方囤积居奇……上头难道看不出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呐!这趟险路若能走通,我桂氏商行,便是于国有功!这份功劳,这份名声……岂是区区金银可比?”
他轻轻敲了敲车窗框,声音除了商人的精明,却也有一丝家国情怀:“所以,这趟险值得冒!你可别忘了,咱们家,还有老爷在朝里呢。”
钱权钱权,自古银子和权势,哪有分开的时候?他桂沐阳生意做得是不小,但若不是上头有人,早就被不知什么豺狼拆吃入腹了。
现在,到了他需要为上头的人立功的时候,哪有躲的余地?
陈平看着桂沐阳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心中的疑虑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四爷……您说得对。是小的目光短浅了!”
桂沐阳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重新闭上眼,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