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落阳县城。
李县令因昨晚的事过于忐忑,后来回屋后,无论小妾怎么努力他都睡不着。
导致今天起了个大早。
看到街头排起的长龙队,李县令忽然想起来,这几日好像是铁拳门招收女弟子来着。
这一事在落阳县闹得沸沸扬扬,但如今武馆的管辖权归了黑石关,他也不好出手。
只是今天心血来潮,突然就想去武馆看看。
叫上师爷,他们越过人群,刚来到武馆门口,正看见陈一天三人在刘粉的招呼下下马。
李县令一激灵,当即掖起官袍小跑过去,一脸激动和讨好:
“哎哟,什么风把赵千户、陈大人、陈夫人吹来了,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陈一天如日中天,他的事迹李县令肯定早已打听清楚,知道高依依奴婢出身但如今已然贵为夫人。
赵清霞身为千户,却只是二夫人,但他再蠢也总不能称呼赵清霞陈二夫人吧?
此刻师爷就在他边上,看着自家县令如此卑躬屈膝,却一点不觉得过分。
他觉得县令还是做的少了,要按他的想法,会更狗一些。
看来事后有必要提醒下县令大人。
此刻铁拳门武馆前的喧嚣,如同煮沸的粥锅,人声、风雪声、孩童的啼哭声搅作一团。
陈一天扶下依依,瞥了县令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李县令心头一紧,背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一百两银子都花了,那老六不会还告嘴吧!”李县令心里打鼓。
“李大人好雅兴,”
陈一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我那兄弟朱帅,倒是有劳大人‘照拂’,让他去北墙历练一番。”
“陈大人折煞下官了!”
李县令汗如雨下,腰弯得更低,“是下官失察!失察!押官碟昨夜已快马发出,定将朱兄弟安然无恙地请回来!”
他顿了顿,觉得这还不够诚意,于是补充道:
“待朱兄弟归来之日,下官定在县城外十里长亭,设宴为朱兄弟接风洗尘,以洗刷朱兄弟的委屈!”
他偷眼觑着陈一天神色,见他并无缓和,心头一慌。
“本官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怎样?虽然你已搭上高庭的线,但能不能上船还是两说…好吧,本官其实还可以再多做一些……”
李县令心里狂想。
旁边师爷连忙扯了扯他袖子,耳语几句。
李县令恍然大悟:“啊!还有一事!州府新批了官道营建,下官已拟文,将留燕村纳入新道规划!便利乡梓,也方便乡亲们将燕回山的山货运往州府……”
“哦?”陈一天眉梢微挑,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李大人有心了。留燕村虽小,倒也算物产之地。”
他知道这是县令在变相示好补偿。
虽然无意反哺乡里,但他毕竟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对留燕村还是有些感情的。
再说,那老宅还请八幺叔看着呢。有空也会回去。
李县令见陈一天这反应才松了口气,感觉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稍稍移开了一寸。
此时正是杨羽墨刚好检测完,被武馆收入,画押卖身文书。
其母拿了银子和粟米而去。
杨羽墨被武馆带入悉心安置。
刘粉解释道:“陈大人,这是这几天我寻到的第一个具备玄骨武道天赋的苗子。
“前面也已收下二十来个,但激发的玄气石大多呈现青色,只有少数几个呈现白色,俱是凡骨、铜骨天赋者。”
陈一天了然点头,习武也有一段时间,他自然也知道玄气石测天赋之事。
只是最开始他没钱进武馆,卫所就连呼吸法都不免费教,自然不会花大价钱买玄气石,自然也就没有测试的机会。
现在呢,自然有机会的,但是又没必要。
有系统在,他要什么天赋!
玄气石也分等级。
铁拳门这个应该只是初级玄气石,巴掌来大,镶嵌在一个铜柱之上。就这,也值好几百两银子。
初级玄气石只能测出青、白、蓝、绿四种颜色,也就是对应武道天赋的凡骨、铜骨、玄骨、灵骨。
如果没法激发出玄气石颜色,证明连凡骨都不是,就是完全没有武道天赋。
当然,天赋是天生的,但并非不可改变。像高依依那样用异兽精血硬堆,也能武道入门,只是走不高。
斗圣神洲差不多八成的人在凡骨以下,有近两成的人是凡骨,剩下的铜骨、玄骨、灵骨,占比都是小数点。
而更高的王骨、皇骨、圣骨更是凤毛麟角。
能在这偏僻的落阳县出个玄骨,已经很了不起了。
看武馆弟子的激动程度,估计武馆自己招亲传时也没遇上。
陈一天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激动的人群。
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眼神死寂的小女孩被其父,几乎是推搡着来到石球前。
此人正是排在杨羽墨身后的李玉瑶。
她枯黄的头发贴在脸颊凹陷的小脸上,那双曾经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麻木,映着玄石幽冷的微光,如同两口枯井。
李德贵枯槁的脸上满是病态的潮红,十两银子的幻梦支撑着他最后的气力。
他粗糙的手几乎是按着女儿的后颈,将她的手掌压向冰凉的玄气石。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石球……毫无反应。
只有一片沉寂的灰暗。
李玉瑶空洞的眼中,映射着那破碎的心境,一抹微弱升起的摇摇欲坠的希冀,“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与认命。
她呆呆立着,玄气石极致的冰冷她也感知不到。
那仿佛失去整个世界的样子,令陈一天微微侧目。
此时。
系统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有助于天命对象:天生剑种——帝之利剑·暗卫之主】
【忠诚度:-50%】
陈一天震惊不已。
惊喜交加。
‘哟嚯,心血来潮,想来看看自己那仙宝启封之匙是否安全,没想到收获如此之大!’
‘不过系统评价如此之高,这忠诚度是负数怎么回事??这甚至是带有仇恨了吧?’
陈一天暗自腹诽。
这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以前都是忠诚度90%以上才会引起系统注意,难道说……这女娃对天命助力竟然这么大?
帝之利剑,暗卫之主,确实一听就不凡!
虽然有点仇视,但不可能放过!
收了,养在身边慢慢提升忠诚度吧。
李玉瑶默默走开,那破碎的内心深处,不止仇恨陈一天,而是全场所有锦衣华服的人。
其中仇恨值最高的,竟然是县令,那恨意里面,滋生了一丝杀意,县令感觉浑身一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紧了紧官袍。
“不…不可能!!”
此时的李德贵震惊、错愕、难以置信。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巨大的落差让他彻底失控。
“绝对不可能!再测!再给俺闺女测一次!肯定是这破石头坏了!
“俺闺女从小身子骨就结实,跑得比兔子还快!饿了这么多天还没死,怎么可能没天赋!”
他状若疯癫地就要去拉扯那铜柱。
“滚开!刁民敢在武馆闹事!”
负责检测的弟子怒目圆睁,上前就要推搡。
周围维持秩序的武馆弟子也围拢过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若不是善良的大小姐,以及诸位大人,特别是那陈杀神都在现场,他们一脚就能把李德贵踹死!
自从蒿山一役后,陈一天不知怎么,就得了个“陈杀神”的名号。
李德贵大起大落,好不容易升起的幻想被破灭。
按他排队时所想,他应该领着两斤米,十两银子归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不再担心寒冷冬日。
而随着“没天赋”的冰冷判决,他的心跌到了谷底。
此刻见武馆弟子面有不喜,他突然清醒地认知到自己身份,点头哈腰不敢造次。
他转过身,只好将一股子恶气发到孩子身上。
“你个赔钱货啊,怎么就没一点天赋啊!你这样叫你娘、你哥哥他们怎么活啊!……”
他连扇两巴掌,最后一巴掌手挥得极高,看似极重。
李玉瑶缓缓闭上眼。
就在李德贵那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掴向女儿瘦削脸颊的刹那——
电光石火间,陈一天一步踏前,铁钳般的大手精准无比地攥住了李德贵的手腕!
“手下留情。”
陈一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冻结了场中所有的喧嚣。
李德贵一个惊吓,差点跪倒。
陈一天松开李德贵的手腕,缓缓蹲下身,视线与那茫然睁眼的李玉瑶齐平。
小女孩眼中一片死灰,仿佛灵魂都已抽离。
陈一天看着她,语气斩钉截铁:
“谁说她没天赋的?她有天赋。”
李玉瑶空洞的眸子轻微颤动了一下,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绝望。
【忠诚度:-49%】
“哦?”
陈一天心中一动!
旁边检测弟子一脸愕然,忍不住道:“大人,可玄气石确实毫无反应……”
刘粉何等机敏,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亮地盖过了弟子的质疑:
“陈大人慧眼如炬!我武馆这测石粗陋,只能甄别青、白、蓝、绿四等天资。
“此女天资卓绝,定然已远超玄气石所能探测的极限!”
她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周围人群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哗然。
虽然这话刘粉自己也不信。
毕竟整个落阳县就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甚至云渊州检测出绿色以上天资的也寥寥无几。
她虽不信,但是她懂得迎合。
赵清霞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高依依则温柔地注视着陈一天,目光如水。
“将她录入,按正常章程办。”
陈一天站起身,淡淡吩咐。
李德贵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狂喜瞬间冲昏了头脑!
天赋太好?连石头都测不出?
那岂不是……金子?!
贪婪的火焰瞬间烧尽了理智,他将女儿护在身后:
“不卖了!那卖身文书我们不签了!才十两银子,我闺女天赋那么好……至少…至少要十五两!不!二十两!”
他嘶喊着,唾沫横飞。
“老家伙,你找死是不是!告示写得清清楚楚,如果不同意卖身,就需要赔偿十五两银子的检测钱!当我们玄气石柱开启不要钱是吧!”
武馆弟子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如果是平时,李德贵也就蔫巴了,但今天或许是看到诸位大人在场,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始撒泼:
“不卖,我们不卖!县令大老爷啊,哪有强抢民女的做法……您给做主啊!”
“放肆!”
李县令脸色一黑:你他么别扯老子身上啊!
但是陈一天在场呢,他只好说几句场面话,然后看了眼陈一天脸色。
“既然武馆有规定在前,就应该按约定执行。但,考虑到此女天赋绝顶,也是为数不多的人才。
“本官的爱才心起,那剩下的十两纹银,本官替武馆出了。日后凡有如此璞玉,本官照此例补足!”
卖身文书画押后,李德贵揣起沉甸甸的二十两纹银,接过一小袋粟米。
随后连吃了两大碗热粥——连女儿那份也囫囵吞下,看都没看被武馆弟子领走的李玉瑶一眼。
挤出人群,一头扎进风雪,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有人反悔。
出门前,心底那份对女儿的歉疚消失无踪。
因为在他看来,李玉瑶卖了天价,对整个家来说,算是『值了』!
李玉瑶被一名女弟子牵着,小小的身影在踏入武馆朱漆大门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父亲消失的方向。
风雪迷眼,她的眼神空洞依旧,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又被一种冰冷的死寂重新冻结。
一场风波平息。
陈一天打破沉寂:“好了,难得进城一趟。清霞,依依,你们想逛什么,想买什么,只管买。”
他目光扫过脸色疲倦的刘粉,哈哈一笑,“一切开销,算在铁拳门账上。”
刘粉心头一抽,连忙躬身:“是!理应如此!粉儿必定伺候好二位夫人!”
赵清霞促狭一笑:“少不了给你表现的机会。”
高依依则温婉颔首:“妹妹太过客气了。”
刘粉脸颊微红,不敢接话。
就在这片喧闹与各怀心思的寒暄中,武馆斜对面的街角阴影里,两道几乎融入风雪的身影悄然退去,无声无息。
陈一天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领域神通·蛛迹】早已能做到监察二十丈。
二十丈内,无所遁形。
他不动声色,抬脚离开武馆。
“粉儿啊,我们先逛逛,晚饭点回来。”
刘粉躬身应是,赶忙吩咐下人准备晚上的盛大接待。
李县令拱手告别。
脸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早已骂娘。
“娘的,下次出门还是看看黄历!”
武馆后院,临时安置处。
薄薄的木板门隔绝了前院施粥招徒的鼎沸人声,却挡不住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李玉瑶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身上裹着武馆发下来的、带着霉味的旧薄被。
二十两银子买断了她,也买断了那个风雪中摇摇欲坠的“家”。
她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大眼睛,此刻却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屋顶蛛网密布的房梁。
没有泪,只有一片干涸的、比窗外冰雪更冷的漠然。
脑海里,是父亲接过银子时贪婪放光的眼,是他狼吞虎咽吃掉自己那份粥的吞咽声,是他头也不回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
最后,定格在那个玄衣皮袄、嘴角带着懒散笑意的身影上。
他们叫他…陈大人。
“喂,你饿吗?”
提前进来的杨羽墨不知从哪摸到一块干硬的黑饼。
黑饼应该被啃了很多天,上面残留着细细的牙印,只剩下拳头那么大了。
李玉瑶微微摇头,自己撇过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