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放下笔,手腕酸胀。她没有抬头看窗外,只是伸手摸了摸桌角那叠刚批完的师资名单。纸页边缘有些粗糙,被炭笔磨出了细毛。她把名单推到一边,站起身,披上外袍。
天还没亮透,东殿的门已经打开。考官寅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木盒。他看见艾琳出来,立刻走上前。
“试题都封好了。”寅说,“按您定的规矩,每人一卷,匿名编号。”
艾琳点头。她接过木盒,亲自送到考务堂内间。四个书记兵已经在里面等候,每人面前摆着一张空案。艾琳把盒子放在中央桌上,取出一把铜锁,将盒子重新锁进柜中。
“等考生入场后,由寅亲手开封。”她说,“阅卷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此堂。近卫军已在门外列队。”
寅应了一声,转身去检查外厅布置。艾琳没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广场。天色由暗转灰,一队队年轻男子陆续从宫门进入。他们穿着粗布衣或旧皮甲,有人背着包袱,有人手里攥着一支炭笔。
这些人是各地推选出来的年轻人。有的是退伍士兵,有的是村中学徒,也有商人家的孩子。他们不靠家族背景,只凭报名文书通过初审。
第一批一百人,在卯时三刻准时入厅。寅站在高台前,宣读考试规则。声音平稳,一字不落。
“第一场,识字断句。限时两柱香。写完交卷,不得拖延。”
考生们低头落座。每张桌上都放着编号牌和空白纸卷。书记兵分发试题,动作整齐。
艾琳没有留在考务堂。她去了东殿偏室,那里有一面墙挂着全境地图。她盯着北三郡的位置看了一会儿,转身坐下。桌上摆着一份新拟的《官员任用条例》草案。她开始逐条核对。
半个时辰后,第一个考生交卷。书记兵接过试卷,立刻在封面盖上“已收”印,送入内间密封箱。
考试进行到第二场时,一名官员匆匆赶来。他站在门口,语气有些急。
“几位老臣派人来说,想看看考题难易。”
艾琳抬头:“谁派来的?”
“说是……关心国事。”
“那就告诉他们,考试结束前,连我都没看过试题内容。”艾琳站起身,“从今天起,所有空缺职位,包括税吏、文书、工务协理,全部从此榜择优补入。不是父辈有功,就能直接授职。”
那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你回去传话。”艾琳看着他,“笔下无真知者,不得入朝议事。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官员低头退出。
第三场考策论。题目是:“若一村粮产不足,百姓卖牛缴税,该如何应对?”
寅在台上念完题目,台下响起一片翻纸声。有人皱眉思索,有人提笔就写。
艾琳回到考务堂外间。她没进去,只站在门侧听里面的动静。没有喧哗,只有炭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三场考完,已是午后。考生依次离场。寅亲自收齐试卷,带回内间。他打开密封柜,将所有答卷按编号归档。
“现在开始阅卷。”他说,“三人一组,交叉评分。低于六十分的直接淘汰。”
艾琳坐在旁边的小案前,翻开第一本匿名卷。
字迹工整。答题分三层:先说百姓卖牛是因为税负重,再说官府发种不当,最后提出应减税、换种、设粮贷。条理清楚,用词准确。
她在这份卷子右上角画了一个圈。
接着翻第二本。这人只写了减税,其他一笔带过。艾琳放下,记为不合格。
第三本写得更全。不仅提到种子问题,还建议由村中长老组成评议会监督执行。她在评语栏写下:“可行,但需防长老专权。”
一本接一本,她看得极慢。每一份都看完才翻下一页。
傍晚时分,寅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汇总表。
“目前评出八份高分卷。”他说,“最突出的是编号‘庚七三’的这份。”
艾琳接过试卷。这是第三场的策论。文章开头就点出核心:“税非越多越好,而在取之有道。”后面列出五项具体办法:按产出定税额、春耕期间免劳役、允许以工代税、设立村级账目公开、每年核查一次土地状况。
每一项都有例子支撑。比如他说某村曾试行以修渠抵税,结果三年内灌溉面积翻倍。
艾琳看完,把卷子放在一边,单独标记。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她问。
“编号对应登记册。”寅说,“叫卯,父亲是铁匠,母亲早亡。十五岁参军,去年退伍回乡。”
艾琳没再说话。她继续看剩下的卷子。
夜深了,灯油换了两次。书记兵送来热水,她喝了一口,继续批阅。
最终,共选出十二人进入复试。其中编号庚七三居首。
寅带着名单来找她时,她正在整理评语。
“明天复试面试。”艾琳说,“问题由我亲自出。还是匿名,只报编号。”
“是。”
“另外,通知工务司,从明日起,所有新建项目的人事安排,优先考虑本次选拔合格者。”
寅记下命令。
艾琳合上最后一本评卷簿,抬头看向窗外。月光照在东殿屋顶,瓦片泛着冷光。
她站起来,走到墙边,把《官员任用条例》草案钉在墙上。然后拿起炭笔,在第一条下面重重画了一横。
“以后每个官职,都要这样选。”她说。
寅站在门口,低声回应:“已经开始变了。”
艾琳转身,拿起那份编号庚七三的试卷,轻轻抚平折角。
她的手指停在答卷末尾那句话上——
“治国不在威严,而在让每个人都有路可走。”
烛火跳了一下。
她把试卷放进随身的木匣。
门外传来脚步声。
寅说考官们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