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士兵投出的那块碎布，像一片被秋风卷起的枯叶，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城墙外的荒草丛中。它没能飞得更远，自然也没有被什么“蓝衣货郎”拾取。但它所代表的意义，远比它实际的命运要沉重得多——城内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顾晓婷接到暗哨的汇报时，正在与林默涵分析童贯可能的总攻时间。听到竟有己方士兵试图向城外传递消息，且很可能与杜恭有关，她的眼神瞬间冷冽如万古寒冰。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秘密逮捕了那名年轻士兵，同时加强了所有城墙段，尤其是曾经破损或僻静处的监控。
审讯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年轻士兵起初还咬牙硬撑，但当顾晓婷冰冷地指出他衣角的焦痕、家中受伤亲人的情况，以及那晚他在城墙边的具体举动时，他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他涕泪横流地供认了杜恭的诱惑和传递消息的经过，但对那块碎布的具体内容并不清楚，只是复述了杜恭的口信。
“杜恭……”顾晓婷听完供词，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这头困兽，果然还没死心，还想里应外合！她立刻将审讯结果报告给林默涵。
林默涵沉默良久，脸上是化不开的凝重。“杜恭不能再留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决绝，“今夜，必须处置。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也不能再让城内有任何与城外勾结的隐患。” 他知道，处决杜恭可能会引发其旧部的骚动，但在总攻随时可能到来的当下，内部的任何一点不确定，都可能是致命的。
“柳青妍那边……”顾晓婷提醒道。处决杜恭，需要柳青妍的配合，尤其是要控制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
“我亲自去和她说。”林默涵站起身，他知道这对柳青妍又是一个艰难的考验，但别无选择。
然而，还没等林默涵去找柳青妍，城外的“惊雷”，便提前炸响了！
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天空。
时近子夜，本应万籁俱寂。青溪城头值夜的士兵抱着冰冷的长矛，强忍着饥饿和困意，警惕地注视着城外无边的黑暗。突然，一点红光在遥远的天际亮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数十点红光如同鬼火般升起，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朝着青溪城飞坠而来！
“炮石！是炮石！官军夜袭！”凄厉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但这一次，飞来的不仅仅是沉重的石块。许多“炮石”在空中就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燃烧的碎片，如同火雨般倾泻在城头、城内！是火炮！童贯动用了大量携带火油、硫磺等易燃物的火弹！
与此同时，低沉如闷雷般的战鼓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黑压压的官军如同从地底涌出的蚁群，在火光的映照下，扛着无数云梯，推着沉重的攻城器械，向着青溪城墙发起了全面、猛烈的进攻！没有试探，没有保留，童贯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的雷霆一击！
轰轰轰！炮石和火弹不断落下，砸在城墙上，爆裂在房屋间。顷刻间，青溪城多处燃起大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哭喊声、惨叫声、建筑物的倒塌声与城外的喊杀声、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毁灭的交响乐。
“全体上城！迎敌！”柳青妍的嘶吼声在混乱中响起，她早已和衣而卧，闻警即起，第一时间冲上了东门城楼，指挥防御。士兵们从短暂的混乱中惊醒，凭借着最后的本能和纪律，扑向各自的战位。滚木、擂石、所剩无几的箭矢，向着城下倾泻。金汁早已用尽，只能用沸水和收集到的尿液代替。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官军显然有备而来，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他们似乎完全不顾忌伤亡，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云梯不断搭上城头，悍勇的官军士兵口衔利刃，冒死攀爬。
更让守军心惊的是，官军阵中出现了不少改良过的、威力更大的弩车和投石机，集中轰击城墙的薄弱处，尤其是东门那段曾经坍塌又修补过的缺口。夯土的墙体在连续重击下，瑟瑟发抖，碎石簌簌落下。
林默涵和顾晓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全面进攻打断了计划。林默涵立刻意识到，童贯选择夜袭，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利用守军疲惫、饥饿和视线不良的弱点。
“晓婷，你去协助青妍守城！重点盯防东门缺口！”林默涵快速下令，“我去组织民夫救火，抢救伤员！另外……”他眼中寒光一闪，“杜恭那边，不能乱了！你派绝对可靠的人，立刻去处置！要快，要干净！”
顾晓婷重重点头，转身如一阵风般冲向火光最盛、喊杀最烈的东门方向。她知道，今夜，将决定青溪城的存亡，也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东门城头已是一片修罗场。火光照亮了士兵们因饥饿和奋战而扭曲的面容，鲜血在火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柳青妍如同定海神针，在城头奔走指挥，哪里最危急，她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剑光闪烁间，不断有攀上城头的官军被斩杀。但官军实在太多了，攻势太猛了。不断有守军士兵中箭倒下，或被登上城头的官军砍杀。
顾晓婷赶到，她没有加入近身搏杀，而是迅速占据了城楼一处相对安全的制高点，手中的强弓如同死神的点名簿，专射那些挥舞旗帜的官军小校、操作攻城器械的工匠、以及即将爬上垛口的勇悍之士。她的箭法精准冷酷，极大地减轻了正面守军的压力。同时，她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尤其是那段被重点轰击的缺口。
她注意到，官军对缺口的攻击虽然猛烈，但似乎……有些过于急切和集中了。联想到杜恭那未送出的密信内容，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童贯的全面进攻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很可能就是配合杜恭里应外合，猛攻并夺取东门军营区域，解救或接应杜恭！
“柳将军！”顾晓婷朝不远处的柳青妍喊道，“小心缺口！官军可能会重点突击那里，接应内奸！”
柳青妍闻言，心头一凛，立刻调派了一队预备队，加强缺口内侧的防御，并亲自带人赶到缺口处督战。
就在这时，囚禁杜恭的那片军营区域，果然出现了异动！
杜恭虽然被囚，但他手下毕竟还有几百号人，被分散看管在军营的不同角落。夜袭的混乱和巨响传来时，这些本就人心惶惶的杜恭旧部，立刻骚动起来。几个原先的小头目趁机鼓噪：“官军打进来了！方腊要杀光我们！不想死的，跟老子拼了！”
看管的柳青妍部下虽然竭力弹压，但人数不占绝对优势，加之场面混乱，一部分杜恭旧部趁机抢夺了武器，与看守发生了冲突，试图向囚禁杜恭的木屋方向冲击，制造更大的混乱！
奉命前来处置杜恭的几名“清风”精锐，刚刚接近木屋区域，就遭遇了这些暴动分子的拦截和围攻。他们虽然身手高强，但对方人数众多，又是在黑暗和混乱中，一时陷入苦战。
木屋内的杜恭，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爆炸声，以及越来越近的、属于自己手下的呼喊和打斗声，心中狂喜！机会来了！童贯果然发动了总攻！而且，他的人也动了！
他拼命撞击着木门，嘶声大吼：“兄弟们！我在这里！杀进来！打开城门，迎接王师！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他的吼声如同催化剂，让外面那些本就疯狂的旧部更加亢奋，攻击愈发猛烈。
然而，柳青妍对军营的掌控比杜恭想象的要牢固。她留在军营的副将也是个果决之人，见部分杜恭旧部叛乱，当机立断，不再试图区分和安抚，直接下令：“所有未参与叛乱者，原地蹲下！持械冲击者，格杀勿论！”同时，调动了军营内最可靠的部队，对叛乱区域进行了凶狠的反冲击和分割包围。
另一方面，顾晓婷派来处置杜恭的人，虽然被暂时阻隔，但其中一人身手极高，冒险从侧面突入，避开了大部分叛军，悄然潜到了木屋后窗。
屋内的杜恭还在声嘶力竭地鼓动，突然，后窗被猛地撞开，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入！寒光一闪！
杜恭的吼叫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后背透胸而出的、滴血的剑尖，张了张嘴，却只涌出一股血沫。他眼中疯狂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缓缓软倒。直到死，他都没看到杀他的人是谁，也没能等到他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杜恭已伏诛！”清冷的声音在木屋中响起，随即，那道黑影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主心骨一死，外面的叛乱分子士气大挫，在柳青妍副将的强力镇压下，很快被击溃、擒杀或驱散。军营内的这场短暂内乱，被迅速扑灭，但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些伤亡，也牵制了一部分本可用于守城的兵力。
城头的战斗，却进入了白热化。官军发现了缺口处守军的顽强，攻击愈发疯狂。更多的云梯和攻城车被推向缺口，箭矢和炮石如同暴雨般倾泻在那片区域。守军伤亡惨重，缺口处的临时工事眼看就要被突破。
柳青妍和顾晓婷都亲自在缺口处奋战。柳青妍长剑翻飞，已不知染了多少敌人的血，自己的盔甲上也留下了数道伤口。顾晓婷箭囊已空，拔出短刃与登城的官军搏杀，动作狠辣精准，但呼吸也已急促。
林默涵组织民夫勉强扑灭了几处大火，但更多的火头在蔓延。伤员源源不断地被抬下，顾小兰带着所剩无几的救护人员，在呛人的浓烟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拼命地进行着徒劳的救治。美乐惊恐地蜷缩在她脚边，瑟瑟发抖。
就在缺口防线即将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官军后阵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和惊呼声！只见官军投石机阵地和一部分弩车阵地的方向，接连爆发出好几团剧烈的火光和爆炸！爆炸的威力似乎不小，甚至点燃了附近的营帐和辎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进攻的官军势头为之一滞，后方传来将领气急败坏的吼声和调整部署的命令。
城头的守军都愣住了，就连柳青妍和顾晓婷也一时不明所以。官军自己的器械阵地……炸了？事故？还是……
林默涵在城下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先是愕然，随即，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线索猛地串联起来——黑风峪那批神秘的事后查探者！苏羽实验意外可能产生的、不稳定的能量或物质！难道……
他没有时间细想，无论原因为何，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是守军喘息的机会！他立刻对着城头嘶声大喊：“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捣毁了贼军的器械！将士们，杀啊！把敌人赶下去！”
这喊声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濒临崩溃的守军心中。虽然不知“援军”从何而来，但那实实在在发生在敌军后方的爆炸和混乱，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
“杀！”柳青妍率先反应过来，挥剑高呼。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奋起反击，竟然将已经攀上缺口的官军又硬生生逼退了一段距离！
官军后方的混乱似乎一时难以平息，攻势明显受挫。童贯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后方会出问题，不得不下令暂缓进攻，重整队形，扑灭火灾，查明原因。
天色，在激烈的攻防和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青溪城，竟然又一次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勉强扛住了童贯蓄谋已久的全力猛攻。城墙内外，尸横遍野，烟火弥漫，伤痕累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童贯的大军未受根本性重创，而青溪城，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那发生在官军后方的神秘爆炸，究竟是转机，还是更大灾难的前奏？无人知晓。
黎明的微光，照亮的是生存的希望，还是覆灭前最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