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堂屋的青砖地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小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昨日茶室里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吴邪难得起了个大早——是被饿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拖鞋从卧室出来,就看到王胖子已经坐在桌边“呼噜呼噜”地喝粥,张琪琳则如往常一样坐在窗边老位置,手里捧着一杯清茶,目光淡然地望着院中那棵石榴树。
“早啊……”吴邪含糊地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坐在胖子旁边,伸手就去拿包子。
“哟,咱们的小祖宗今儿起得够早啊?”胖子咽下嘴里的粥,挤眉弄眼,“咋,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做噩梦,梦到自己又被三爷追着打了?”
“去你的!”吴邪白了他一眼,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我是饿醒的!昨天都没怎么吃……哎,琳琳,你吃过了吗?”他扭过头看向张琪琳。
张琪琳转过头,视线落在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吴邪“哦”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吃。正吃着,院门被敲响了,节奏平稳,不疾不徐。
胖子正要起身,张琪琳已经放下了茶杯,淡淡开口:“是解雨臣。”
话音未落,解雨臣已经自己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他今日换了身浅灰色的休闲装,衬得人愈发清俊,只是那眼神里透着的精明,丝毫未减。
“哟,花儿爷,这么早?吃了吗?一起吃点?”胖子热情招呼。
解雨臣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下,将文件袋随手放在一旁,看了眼狼吞虎咽的吴邪,笑道:“看来吴邪哥哥恢复得不错,胃口很好。”
吴邪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口粥顺了顺,才道:“小花儿,你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瞥了一眼那个文件袋,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解雨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慢条斯理地夹了根小菜,才悠悠开口:“王萌动作很快。”
吴邪拿着包子的手顿住了:“怎么说?”
“昨天茶会上那个被你‘请’出去的李家旁支,叫李茂才的,”解雨臣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王萌当天下午就带着‘有关部门’的人去了他家。搜查令齐全,程序合法。”
胖子眼睛一亮:“哟呵!这么快?查出什么了?”
解雨臣打开文件袋,抽出几份资料,推到桌子中央,示意他们自己看:“李茂才本人,涉嫌非法倒卖文物、行贿、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证据确凿。他大儿子,参与走私,身上还背着一桩旧案。二女儿,利用家族关系操纵竞标。小儿子……”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年纪不大,糟蹋小姑娘,致人流产,事后用钱和威胁摆平,不止一次。”
吴邪拿起一份资料扫了几眼,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尤其是看到关于那个小儿子作恶的详细记录时,眉头紧紧锁起,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畜生。”
胖子也凑过来看,啐了一口:“妈的,一家子烂到根了!这种渣滓,枪毙都算便宜他们!”
解雨臣点点头:“李茂才和他大儿子,大概率是死刑。二女儿刑期不会短。至于那个小儿子……”
吴邪抬起眼,目光冷冽:“他多大?”
“刚满十六不久。”解雨臣道,“按现行法律,不够死刑,甚至重刑都难。”
“十六?”吴邪冷笑一声,将资料丢回桌上,“十六就能干出这些事,留着也是祸害。法律判不了,那就用别的办法。”
张琪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吴邪身侧,目光也落在那些资料上,眼神冰冷。
“吴邪哥哥打算怎么做?”解雨臣问,语气里没有反对,只有询问。
吴邪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王萌还在杭州吗?”
“在。等着你的指示。”
“让他安排一下,”吴邪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把那个小子,还有李家其他几个没直接参与重罪但也不是好东西的年轻子弟,统统送去非洲。我记得我们在那边有几个合作的矿场?”
“有。”解雨臣肯定道,“条件……比较艰苦。”
“要的就是艰苦。”吴邪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让他们去挖矿,一辈子呆在那儿,永远别回来。告诉那边管事的人,不用特别照顾,按最普通的矿工标准对待,但要看紧了,不许他们跑,也不许他们死得太容易。”
胖子听得打了个寒颤,朝吴邪竖起大拇指:“天真,够狠!不过胖爷我喜欢!这种小畜生,留在国内迟早还得出事,送去挖矿,也算废物利用了!”
解雨臣眼底闪过一丝赞赏,点头道:“明白了,我会转告王萌。这样处理,干净,也足够震慑。”
“就是要震慑。”吴邪靠回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扫过解雨臣,“小花儿,麻烦你让王萌给九门其他几家也递个话。”
“什么话?”
吴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让他们都把自家屁股擦干净点,管好自己的人。以往那些腌臜事,最好烂在肚子里。从今往后,谁家的人再敢触犯法律,恃强凌弱,干些伤天害理勾当的,被我知道,下场就不是送去挖矿这么简单了。我吴邪虽然平时不爱管事,但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子隐而不发的威势,让坐在对面的解雨臣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解雨臣深深看了吴邪一眼,点头:“好。这话,我一定带到。想必经过李家这件事,没人会再把你这话当耳旁风。”
事情谈完,解雨臣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吴邪一眼,留下一句:“吴邪哥哥,你这‘小霸王’的名头,从今天起,怕是真要坐实了。不过……”他目光扫过安静站在一旁的张琪琳,笑意加深,“反正有人兜着,你随便造。”
吴邪被他调侃得耳根微红,抓起一个空茶杯作势要砸:“赶紧滚蛋!”
解雨臣大笑着离开了。
院子重归宁静。胖子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刷,堂屋里只剩下吴邪和张琪琳。
吴邪刚才处理事情时的冷硬和果决,如同潮水般褪去。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像只没骨头的猫,整个人歪倒在张琪琳坐着的长凳上,脑袋自然而然枕上她的大腿。
“唔……累死了……”他闭着眼睛哼哼,“一大早就处理这种破事,影响心情。”
张琪琳低头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梳理着他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两人身上,气氛安宁得让人昏昏欲睡。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吴邪快要真的睡过去时,张琪琳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吴邪。”
“嗯?”吴邪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练功。”张琪琳言简意赅。
“!!!”
吴邪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猛地睁开眼,哀嚎道:“啊?!琳琳!不要吧!昨天那么累,今天能不能休息一天啊?”
张琪琳不为所动,手指从他发间移开,落在他肩膀上,轻轻点了点:“昨日,未练。”
“那不是有事嘛!”吴邪开始耍赖,在她腿上蹭了蹭,“茶会也是体力活啊!我很消耗心神的!你看我今天早上起来还腰酸背痛呢!”他煞有介事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张琪琳沉默地看着他表演,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字。
吴邪见卖惨无效,立刻转换策略。他翻了个身,变成仰面躺着,从这个角度能更清楚地看到张琪琳低垂的脸。他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张琪琳的衣袖,声音放得又软又糯,拖长了调子:
“琳琳~好琳琳~世界上最最好、最最漂亮、最最厉害的琳琳~今天就休息一天嘛,就一天!我保证,明天一定加倍努力练习!好不好嘛~”
他一边说,一边眨巴着那双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水汽的大眼睛,试图用“美色”蒙混过关。
张琪琳被他这连环撒娇弄得动作顿了顿,梳理他头发的指尖悬在半空。她看着吴邪那副眼巴巴、充满期待的样子,抿了抿唇,没说话。
有门儿!吴邪心中窃喜,继续加码:“琳琳,你看,我昨天才帮你教训了那些欺负人的坏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就当奖励我一下下嘛……而且,你手不是还没好利索吗?教我练功多费神呀,你也需要休息的!”他理由找得冠冕堂皇,甚至开始“关心”起张琪琳的伤势。
张琪琳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戳穿了他的小心思:“手,无碍。教你,不费神。”
吴邪一噎,不甘心地继续扭动:“怎么不费神!你要盯着我,要纠正我动作,还要时刻准备接住笨手笨脚的我!很累的!”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话说得也太不要脸了。
张琪琳眼底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她看着在自己腿上扭来扭去、就是不肯起来的吴邪,沉吟了片刻,忽然问:“真想休息?”
吴邪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想想想!特别想!”
张琪琳点了点头:“好。”
吴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道:“真的?琳琳你同意了?太好了!我就知道琳琳最疼我……”他马屁还没拍完,就听张琪琳不急不徐地补充了后半句:
“休息一刻钟。然后,练双倍。”
吴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垮了下来,变成一张苦瓜脸:“啊……双倍啊……”他试图讨价还价,“那……那一刻钟也太短了吧?半小时行不行?”
“不行。”张琪琳这次拒绝得干脆利落。
“二十分钟?”
“不行。”
“琳琳……”
“一刻钟。或者,现在开始。”
“……”
吴邪见彻底没戏,蔫了吧唧地重新倒回去,嘴里不满地嘟囔:“暴君……独裁……一点都不体恤民情……”
张琪琳全当没听见,手指重新落回他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在计算着那一刻钟的流逝。
厨房里传来胖子洗碗的水声和不成调的小曲儿。
院子里石榴树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阳光静静地移动。
吴邪枕着张琪琳的腿,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虽然对即将到来的“双倍练功”满心哀怨,但此刻的安宁和亲密,还是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他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喉间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咕哝声。
“琳琳。”他忽然又开口,声音懒洋洋的。
“嗯?”
“我是不是……真的很凶啊?”他问得有些迟疑,脑海里闪过昨天茶室自己掀桌子、今天决定把人送去非洲挖矿的画面。
张琪琳梳理他头发的动作没有停,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不凶。”
“可我对那些人……”
“该。”张琪琳再次用同一个字打断他,语气笃定,“他们,坏。”
吴邪心里那点微弱的自我怀疑,又被这两个字轻轻抚平了。他蹭了蹭她的腿,小声说:“那……我只对外人凶。对你……我永远不凶。”这话说得有点肉麻,但他就是想让她知道。
张琪琳的手指停在他发梢,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却像一片羽毛,落在吴邪心尖上,痒痒的,暖暖的。
一刻钟的时间,在吴邪的耍赖和絮叨中,飞快地溜走了。
张琪琳收回手,拍了拍吴邪的肩膀:“时间到。”
吴邪哀叹一声,知道躲不过了,磨磨蹭蹭地坐起来,一脸不情愿:
“好吧好吧……双倍就双倍……不过琳琳,你得在旁边看着我,我要是累晕了,你得接住我。”
“嗯。”张琪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率先朝院子里专门辟出的那块练功空地走去。
吴邪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今天练什么?扎马步?还是那套擒拿?琳琳,我觉得我上次那招‘黑虎掏心’使得不错,要不今天巩固一下那个?”
“先热身。”张琪琳已经走到了空地中央,转过身,夕阳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看着慢吞吞挪过来的吴邪,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然后,复习步法。错一步,加练十遍。”
“啊?!”吴邪惨叫,“琳琳你不能这样!那套步法那么复杂!错一步加十遍,我今天别想吃饭了!”
“所以,认真。”张琪琳不为所动,已经摆出了起手式。
吴邪苦着脸,磨磨蹭蹭地拉开架势,嘴里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琳琳,商量一下嘛,错一步加五遍行不行?我请你吃刘记的桂花糕!刚出炉的!”
张琪琳没回答,只是脚步微动,身形如风,已然示范了一个标准的起势滑步,眼神看向吴邪,示意:该你了。
吴邪知道彻底没戏了,认命地叹了口气,收敛起所有玩闹的心思,目光变得专注,开始模仿张琪琳的动作。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青石板上。一个教得一丝不苟,一个学得认真刻苦,偶尔夹杂着吴邪累极时的哀嚎和张琪琳简洁的指点。
“脚,错了。”
“哎呀!这步怎么这么别扭!”
“重心。”
“哦哦……这样?”
“嗯。”
“琳琳我腿抖……”
“坚持。”
“……”
胖子洗好碗,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斜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院子里那对身影,摇头晃脑,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感叹:“啧,一物降一物啊……”
而在西厢房的阴影处,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张起灵静静地看着院子里正在“被迫”练功、却显然乐在其中的吴邪,以及那个虽然面色清冷、但每一个纠正动作都透着耐心和专注的张琪琳。
他看着吴邪因为一个动作做标准而偷偷朝张琪琳露出的小得意笑容。
看着张琪琳几不可察点头时,吴邪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看着他们之间那流淌着的、无需过多言语的默契与亲昵。
这样的场景,在他那个世界,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奢望。那个会对他笑、会依赖他的吴邪,早已被他们亲手埋葬。
他缓缓闭上眼,将心中翻腾的、近乎刺痛的情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与荒芜。
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回房间,关上了门,将院中的温暖与鲜活,彻底隔绝在外。
仿佛那里的一切,与他这个来自错误时空的残影,从未有过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