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元年元月初二,公元266年1月2日,汉城行在。
元月初二的寒风,似乎将卑弥呼最后的泪水也冻在了脸上。自光华殿那场近乎羞辱的驳回后,她便将自己紧闭在西偏殿“望乡阁”内,不饮不食,如同一尊失去魂魄的玉雕。殿内焚着淡淡的倭香,却驱不散那浸透骨髓的寒意与绝望。
直到元月初三黄昏,卞玲珑亲自来到了“望乡阁”。她没有带宫女,只身一人,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盘,上面放着笔墨、绢帛、以及一枚小巧的、刻有玄鸟纹的铜印——那是林羽允许她与故国通信的凭证,也是监控的象征。
“和妃姐姐,”卞玲珑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羽郎的耐心,是有限的。书信,今日需写好。明日黎明,信使出发。”
卑弥呼缓缓抬起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眸,看向木盘上的物件,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写信……写与谁呢?”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我的王国……早已没有了‘王’。男子皆殁,如今的‘执政’,不过是依附于几位幸存神官与老妪的、我那年幼的侄女‘台与’……她,能看懂这汉文血书么?能决定邪马台的命运么?”
卞玲珑沉默片刻,道:“姐姐只需将羽郎的意思传达清楚。是战是降,自有其抉择。羽郎说了,只要不抵抗,可保你血亲无恙。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恩典……”卑弥呼喃喃重复,眼中骤然爆发出一丝激烈的情绪,但旋即又熄灭,化为更深的疲惫。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不写,林羽的怒火会立刻降临;写了,或许……还能为故国残留的妇孺,争得一线极其渺茫的生机。
“我写。”她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握住笔,却觉有千钧之重。
摊开素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她却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殷红的血滴入砚中,混合着墨汁,研磨开来。她要写一封血书,用这最惨烈的方式,告诉故乡那未曾谋面的年幼执政,她们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致 邪马台国摄政神官、长老并台与:
“我卑弥呼,前邪马台女王, 今汉主羽之妾, 于万里海外,泣血顿首, 告我故国臣民: 天兵将至,浩劫临头。”
“汉主羽, 乃天神下界, 有不死之躯, 掌毁天灭地之器。 其麾下玄甲天兵, 非人间甲胄可挡, 非凡俗刀箭可伤。 所向披靡,高句丽、三韩, 旬日尽墨。 今舳舻千里, 陈兵汉城, 不日将浮海东来。”
“我以残破之身, 蝼蚁之力,匍匐哀求, 然天威难测, 徒惹震怒。 汉主有令:顺者,献其国中金、银、铜、珠玉、工匠、识文者、及十四至三十岁未嫁女子。可保首领, 邪马台宗庙或可不绝。 逆者,天兵一至, 必屠城灭种, 鸡犬不留,使邪马台之名, 永绝于山海之间。”
“尔等 或信我之言, 或疑我为汉主说客。 然三韩尸骨未寒, 血旗犹在, 可为殷鉴。 我身虽在此, 魂已归故土。 若国灭, 我必不独生。 若国存, 纵为奴为婢, 我亦无憾。”
“时机紧迫, 天兵发于正月十二。 望尔等 勿以 螳臂当车, 勿以 卵击石。 是战是降, 是存是亡, 皆在尔等一念。 我言尽于此, 血泪俱下。”
“秦始二年元月初三, 前邪马台女王 卑弥呼绝笔。”
血书写成,字字仿佛用生命刻就,凄艳而绝望。卑弥呼掷笔于地,瘫坐在案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小小的铜印盖在绢角,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卞玲珑默默收起血书,放入防水的油布袋中。“姐姐保重。信,会送到。”她顿了顿,低声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保全自身,或许……将来还能为故国做些什么。”
卑弥呼只是木然地望着窗外渐渐沉入黑暗的天空,一言不发。
元月初四,黎明。
一艘轻快的黑色冲锋舟载着两名玄甲信使与一名懂得倭语的弁韩译官,悄然驶出汉江口,没入东方苍茫的海雾之中。他们将绕过对马海峡,直航邪马台国所在的九州岛北部。路程艰险,但冲锋舟的速度与稳定性远超时代,信使又携带了海图与定位装置(系统基础功能),抵达只是时间问题。
同一天,汉城内外,战争的齿轮开始全速转动。
元月初五,光华殿,军议。
林羽端坐主位,目光扫过殿中济济一堂的众女。左侧是周芷、孙尚香、何莲、伏寿、吕玲绮等旧人;右侧是卞玲珑、邹芸娘、金昭熙等心思缜密或新附之人。气氛肃杀。
“倭地之征,势在必行。”林羽开门见山,“然汉城乃我等根本,不可有失。五千玄甲,需分兵用之。”
他顿了顿,沉声道:“周芷。”
“臣妾在。”周芷盈盈出列,神色平静。
“留一千玄甲予你,坐镇汉城,总揽内外。”林羽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信任,“高句丽、三韩新附,人心未稳,或有宵小。此一千玄甲,由你全权节制,金昭熙、李真熙等辅之。内抚百姓,外慑不臣,可能做到?”
周芷迎上他的目光,缓缓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羽郎放心。汉城在,臣妾在。城若失,臣妾必不独活。”
“好。”林羽颔首,随即看向孙尚香、吕玲绮、马云禄、祝融四女。
“尚香、玲绮、云禄、祝融。”
“臣妾在!”四女踏前一步,英气勃发。
“你四人,各领五百玄甲。”林羽道,“尚香为左军统领,玲绮为右军统领,云禄为前军先锋,祝融为后军接应。各军需熟稔两栖登陆、山地突袭、城寨攻坚之战法。五日内,我要看到成效。”
“领命!”四女齐声应道,眼中战意燃烧。各领五百精锐,虽人数不如以往统率大军,但这支玄甲非同寻常,足以让她们施展所长。
“剩余两千玄甲,由我亲统,是为中军。”林羽最后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东征,我自为帅。一应号令,皆出中军。你等各军,需紧密协同,不得有误。”
“谨遵将令!”众人凛然。
“玲珑、芸娘。”林羽看向负责后勤与情报的二人。
“臣妾在。”
“粮草、军械、舟船、医药,需足两月之用,初十前务必齐备。”
“倭地之地形、城防、兵力分布,凡有记载,无论巨细,三日内汇总成图,呈报于我。”
“是!”二人领命。
“元月十二,辰时初刻,汉江口祭旗出征。”林羽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此战,乃我等重返世间之首战,亦是我‘神只游侠团’立威东海之战。望诸位同心协力,克竟全功!”
“必胜!”殿中响起清越而坚定的回应。
军议之后,汉城宛如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城外军营, 被划分为五个区域。中军大营,两千玄甲肃立如山,林羽每日皆至,或观摩操演,或亲自调整阵型战术,与这些沉默的战士似乎有着无形的默契。左、右、前、后四军营地,各五百玄甲在孙尚香等人的指挥下,进行着针对性极强的训练:孙尚香着重操练弓弩齐射与机动包抄;吕玲绮演练重甲突破与据点清剿;马云禄训练轻装疾进与侦查袭扰;祝融则专注于山地攀爬、丛林隐蔽与火攻配合。
林羽时常巡营,他不只是发号施令的主帅,更是深入士卒之中的统帅。 他能在孙尚香的弓弩阵前,指出齐射节奏的细微调整;能在吕玲绮的重甲攻坚演练中,亲自示范如何利用地形抵消冲击;能与马云禄探讨斥候渗透的路线选择;也能和祝融讨论不同植被下火攻的效力与控火技巧。他的武艺或许不及这些久经沙场的妃嫔,但超越时代的战术眼光、系统赋予的军事知识以及对玄甲特性深入骨髓的了解, 让他每每能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令四女心悦诚服。
“羽郎用兵,似有天授。”一次演练间隙,孙尚香对身旁的吕玲绮低语,眼中异彩连连。
吕玲绮擦拭着方天画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有羽郎统领中军,此战,我心甚安。”
汉江畔船坞, 景象同样火热。除了庞大的“蓬莱”号作为旗舰,还有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改装运输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三十艘特制的黑色冲锋舟,它们被精心保养,加装了简单的挡板和小型弩机。卞玲珑坐镇此处,调度物资装船,邹芸娘则核对着一卷卷物资清单,确保万无一失。
城内, 周芷展现出非凡的理政才能。她以金昭熙、李真熙等熟悉本地情况的高句丽贵女为桥梁,迅速安抚残留的贵族与百姓,恢复市集,稳定物价,同时利用留下的一千玄甲,进行不定时的全城巡弋与四门警戒,强大的武力威慑下,汉城秩序井井有条,甚至比晋朝官员管理时更为安定。
元月初十,黄昏。 最后一次战前军议在军营帅帐举行。
“各部最后确认。”林羽坐于主位,语气平静。
“中军两千,整备完毕,随时可战。”林羽自身便是中军统帅。
“左军五百,弓弩三万支,火矢五千,已全数装载。”孙尚香汇报。
“右军五百,破甲重锤、钩锁、云梯(简易)均已配发。”吕玲绮接口。
“前军五百,斥候已分批派出,熟悉航路与登陆点水文。”马云禄道。
“后军五百,火油、硫磺、烟球等特殊器械已齐备。”祝融拍了拍身旁的几个密封陶罐。
“粮草、淡水、药材、备用兵器甲胄,皆按两月双份标准装载完毕,并有盈余。”卞玲珑递上最终的物资核验清单。
“汉城防务已部署完毕,四门及府库、码头要害,均由玄甲值守,三班轮替。巡逻队已就位。”周芷的声音透过临时架设的传讯装置(简易铜管)清晰传来。
“倭地最新情报汇总于此。”邹芸娘将一幅标注详细的地图与一册简报呈上,“邪马台王城‘甘文’(疑似今奈良县橿原市一带),依山而建,多竹木城栅。其国内兵力……据卑弥呼姐姐所言及零星情报推测,可战之力极其有限,且分散。其执政台与年幼,权柄分散于数名神官与氏族遗孀手中,彼此猜忌。我前军信使,按日程,应已于两日前抵达邪马台,呈递血书。”
帐内寂静,只有地图翻动的沙沙声和众人沉稳的呼吸。
“甚好。”林羽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弧线,“元月十二,辰时祭旗出征。航线:汉江口出发,先占对马岛 为前哨补给点,再取壹岐岛 为跳板,最后主力直扑邪马台。前军哨探需时刻关注邪马台接到血书后动向。”
“若其举国请降?”孙尚香问。
“按三韩例,收缴兵甲、财富、工匠、书籍、适龄女子,首恶者诛,余者不妄杀,但需服劳役。”林羽冷然道,“若其抗拒,或犹疑不定……”他眼中寒光一闪,“破城之后,首恶及抵抗者,尽诛。余者,皆为奴。我要让这东海诸岛明白,顺从,可苟活;逆抗,则亡族灭种!”
“明白!”众女肃然应诺。
“各自归营,最后检查。明日,我与中军将士同宿军营。”林羽挥手。
“羽郎……”卞玲珑欲言又止。
“无妨。”林羽知道她的担忧,“大战在即,主帅当与士卒同心。尔等也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众女退去。林羽独自走到帐外,仰望星空。汉城的冬夜,寒风凛冽,但他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燃烧。这不是帝王开疆拓土的野心,而是蛰伏已久的力量即将释放的快意,是携心爱之人纵横四海的豪情,更是对这乱世弱肉强食法则最直接的践行。
“神只游侠团……”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自己定下的名号,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这第一笔买卖,就拿倭地来祭旗吧。”
而在遥远的邪马台国,那封浸透卑弥呼血泪的书信,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将是惊恐的巨浪,还是绝望的臣服?风暴,即将在东海上空汇聚。
(第一百九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