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底的深圳，连着下了三天雨。城中村办公室的窗户没关严，雨水渗进来，在墙角积了一小滩水，混着地上的焊锡渣，泛着暗灰色的光。建军正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渗水的墙面，手机突然响了——是老王，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工！有戏了！我朋友介绍的那个刘总，愿意跟咱们聊！他看了咱们的商户数据，说‘50家真实合作，比那些空有ppt的项目靠谱’！”老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混着雨声，显得有些失真，“约了明天上午在科技园见，你赶紧把终端样品准备好，咱们这次一定要成！”
挂了电话，建军看着手里的抹布，突然觉得墙面的水渍也没那么刺眼了。这一个月跑融资的挫败感，像块石头压在心里，现在终于有了点松动的迹象。他赶紧把终端样品装进包里，又翻出商户反馈表——上面记着王姐“会员备注很实用”、张老板“临期预警帮我省了200块”的评价，这些都是最实在的底气。
第二天上午，建军和老王提前半小时到了科技园的咖啡厅。刘总比约定时间早到十分钟，穿着休闲的poLo衫，没有之前那些Vc的架子，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别拿计划书，我就想看看你们的终端，听听商户的真需求。”
建军赶紧掏出样品，演示扫码入库、临期预警、会员备注，刘总看得很认真，还时不时提问：“商户每月除了押金，还愿意付其他费用吗？”“终端坏了，你们怎么售后？”老王在旁边补充，把50家商户的反馈一条条说出来，连“李阿姨说优惠券帮她多赚了50块”这种细节都没落下。
聊了一个小时，刘总终于松了口：“你们的项目很扎实，我这边能投50万，占股51%。资金下周一就能到账，前提是两点——第一，团队要按我们的要求，在终端里加‘广告推送’功能，每天推3条本地商家的广告，这是额外的盈利点；第二，后续扩产要听投委会的，优先覆盖我们指定的高端社区商户。”
“51%？”建军手里的样品差点掉在桌上，“刘总，51%就是控股权了，我们团队连决策权都没有了……”
“这是投委会的底线。”刘总端起咖啡，语气不容置疑，“50万不是小数，我们要控制风险。至于广告，你们不用有顾虑——商户用你们的终端免了租金（指押金可抵后续费用），看几条广告很合理，我们之前投的项目都是这么做的，盈利很好。”
回去的路上，一直翻着手机里的财务报表，手指在屏幕上算着：“50万够咱们付三个月房租，发半年工资，还能进500套零件，足够扩产到300家商户了！李工，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别犹豫了！”
“加广告会毁了咱们的项目！”建军反驳，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引来旁边路人的侧目，“王姐他们用咱们的终端，是信咱们‘帮他们做事’，要是每天弹广告，他们会觉得咱们跟乐居一样，都是来赚快钱的！之前张昊搞虚假数据，现在咱们加广告，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老王也激动起来，把报表拍在大腿上，“张昊是骗钱，咱们是活下来！现在办公室租金欠了半个月，小陆和小陈的工资下个月就要发，零件供应商催了三次货款，你以为我想妥协？可咱们没别的路了！”
两人回到办公室，争吵彻底爆发。小陆和小陈不在，只有老旧的风扇在“嗡嗡”转，吹得墙上的“50家纪念墙”轻轻晃动。
“51%股权，咱们以后说的都不算了！刘总让咱们加广告，咱们就得加；让咱们停掉早餐店的合作，咱们就得停！这还是咱们当初想做的‘帮小商户’的项目吗？”建军把终端样品摔在桌上，屏幕磕在桌角，留下一道裂痕。
“那你说怎么办？”老王急得拍桌子，咖啡杯里的水溅出来，洒在商户反馈表上，“等着资金链断了，办公室被房东赶出去，员工走光？到时候别说帮商户，咱们连自己都养不活！我弟还等着我还借的5万，我妈还在老家治病，我能跟你一样，只谈初心不谈现实吗？”
老王的话像一把锤子，砸在建军心上。他知道老王的难处——老王被乐居裁了后，找工作处处碰壁，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可他更忘不了，跑商户时王姐塞给他的那袋苹果，说“李工，你是实在人”；张老板留他吃的那碗红烧肉，说“以后我的店就靠你了”。这些信任，比50万更重。
“我不能让商户觉得我骗了他们。”建军捡起桌上的终端样品，手指摸着屏幕上的裂痕，声音低却坚定，“当初咱们说好了，不搞虚的，只做有用的东西。加广告，就是违背承诺。这50万，我宁愿不要，也不能丢了初心。”
老王看着建军，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疲惫：“你太固执了，李工。固执会害死这个团队，也会害死你自己。”
“砰”的一声，门被摔上，办公室里只剩下建军一个人。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嘲笑他的坚持。
建军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从抽屉里翻出王姐签的订单——那张纸上，王姐的签名歪歪扭扭，旁边还写着“信任李工，好好做”。他手指摸着那几个字，突然觉得眼睛疼，眼泪掉在订单上，晕开了墨迹。
他想起离开乐居时，秀兰说“钱没了能赚，劲没了就找不回来了”；想起李梦说“爸爸要做帮商户的事”；想起小陆熬夜画pcb板时，眼里的光像星星。他不想放弃，可现实像一张网，把他困在中间，连呼吸都觉得难。
拿起终端样品，他按下扫码键，“滴”的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屏幕上还能显示“苹果：5.8元\/斤”，可那道裂痕，却像刻在他心里，怎么也抹不掉。
他知道，从老王摔门走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团队，已经开始散了。而他的创业梦，也在这场“初心与现实”的撕扯中，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