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的第一个周一,深圳的阳光格外刺眼,却照不进城中村办公室的沉闷。小陆坐在桌前,手里攥着pcb板,却半天没画一笔,眼神时不时往建军的方向瞟;小陈对着电脑屏幕,鼠标停在“商户需求表”上,也没心思整理,办公室里只有打印机偶尔发出的“咔嗒”声,像根针,扎在每个人心上。
建军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刘总发来的微信界面:“李工,实在抱歉,经投委会最终讨论,还是觉得硬件模式风险过高,后续运营成本不可控,决定终止合作。祝你们后续顺利。”
短短几行字,他看了不下十遍,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终止合作”四个字,指尖的温度慢慢凉下去。上周和老王争吵后,老王就没来上班,只发了条消息说“先冷静几天”,现在刘总也撤了资,他们唯一的希望,像被风吹灭的蜡烛,连点烟的火星都没剩下。
“李工,”小陆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犹豫,“刘总那边……有消息了吗?我昨天跟零件厂的张老板聊,他说要是这周再不定货,之前谈好的价格就要涨了。”她手里的pcb板边缘被捏得发皱,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改的第四版,原本以为能批量生产,现在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建军抬起头,强行挤出一个笑,把手机揣进兜里:“还在等投委会的最终消息,再等等,应该快了。零件的事你别担心,我跟张老板再沟通,价格肯定能谈下来。”
他说得笃定,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小陆刚毕业,家里还等着她寄钱回去治病;小陈租的房子下个月到期,还等着工资交房租;老王欠着弟弟5万,妈妈还在老家住院……这些他都知道,却只能硬撑着,不能说“融资黄了”,不能说“咱们可能发不出工资了”。
小陆低下头,没再问,只是把pcb板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去整理零件盒——里面的电阻电容还按型号分着类,红色盒、蓝色盒、绿色盒,摆得整整齐齐,却蒙了一层薄灰,像很久没人动过。
中午,小陈趁着去楼下买盒饭的功夫,拉着建军走到巷子里,声音压得很低:“李工,我跟你说实话,我房东昨天催房租了,说这个月再不交就赶我走。咱们……这个月工资能按时发吗?我知道公司难,要是实在不行,我可以先预支一点,或者晚发几天也行。”
他的眼睛里满是焦虑,t恤的领口洗得发白,裤脚还卷着,一直没来得及买新的。建军拍了拍他的肩,用力捏了捏,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安慰他:“放心,工资肯定能按时发,我已经在跟朋友周转了,钱这周就能到账。你安心做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小陈点点头,攥着盒饭的手松了些:“那我就放心了,李工,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加班也行。”
看着小陈走进办公室的背影,建军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工资卡余额只剩3286.5元,这是他最后一点私人积蓄。他又点开信用卡界面,可用额度还有元,是之前在乐居给的额度,他一直没动过。手指在“提现”按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点——这钱要是提出来,下个月怎么还?家里还有李梦的学费要留着,不能动。
下午,他借口“去见商户”,走出了办公室。没去别的地方,去了附近银行的Atm机前,查了几个银行卡的余额,又看了看信用卡额度,屏幕上的数字像一个个嘲讽的笑脸,提醒他“你没钱了”“你撑不下去了”。
街对面,卖炒粉的摊贩正在收摊,三轮车里的煤气罐晃悠悠的,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建军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他们都是在深圳讨生活的人,手里攥着点希望,却随时可能被现实打碎,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回家,建军故意绕了远路,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他不想上去,怕面对秀兰的眼睛,怕她问“融资怎么样了”,怕自己忍不住说出“我们没钱了”。
直到路灯亮透,他才慢慢起身,掏出钥匙开门。玄关处,秀兰的拖鞋摆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他的旧拖鞋。客厅里只有电视开着,屏幕上的画面闪着,秀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他的衬衫,正在看袖口的破洞。
“回来了?”秀兰听到动静,起身打开灯,没问“去哪了”,只把桌上的热粥端过来,“我给你留了粥,还有你爱吃的酱菜,快趁热吃。”
建军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没什么味道,却还是强迫自己往下咽。秀兰坐在他旁边,叠着他的衣服——都是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有的领口松了,有的袖口磨白了,最近他再也没买过新衣服,连之前常穿的那件衬衫,都舍不得穿,怕磨坏了。
“我今天整理衣柜,把你之前的旧衣服找出来了,还能穿。”秀兰把叠好的衣服放在旁边,语气很轻。
建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秀兰察觉到了,她没问融资的事,没问工资的事,只是用这种方式,帮他省钱,帮他撑着。
晚上,秀兰去洗澡时,建军无意间看到她的首饰盒——里面只有一条金项链,是他们结婚时买的,秀兰一直舍不得戴,说“留着应急”。现在,首饰盒是空的,抽屉里多了一个白色信封,里面装着那条项链,信封上用铅笔写着“应急用,找张姐卖”——张姐是小区里开珠宝店的,秀兰之前跟她聊过,知道她收旧首饰。
建军拿起信封,手指碰到冰凉的项链,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秀兰想干什么,她想把项链卖了,帮他凑钱发工资,帮他撑过难关。
秀兰洗完澡出来,看到建军手里的信封,没慌,只是走过来,轻轻把信封合上:“没什么,就是觉得放着也是放着,万一有用呢。”
“不用,”建军的声音很哑,把信封放回抽屉,“这项链不能卖,是咱们结婚时买的。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别担心。”
秀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帮他铺好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躺在床上,建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资金缺口、员工工资、商户需求,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办公室里蒙尘的零件盒,想起小陆手里的pcb板,想起小陈焦虑的眼神,想起秀兰抽屉里的金项链,心里像压了座山,喘不过气。
他知道,融资的梦彻底碎了,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他不能垮,为了秀兰,为了李梦,为了那些信任他的员工和商户,他必须撑下去,哪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道微弱的光。建军看着那道光,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再撑撑,说不定明天就有希望了。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希望,早就被现实磨得没剩下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