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栓感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浮。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时明时灭。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有经脉深处传来的、如同被万千冰针刺穿的剧痛,以及一股阴冷死寂、不断试图侵蚀他最后意识的力量,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偶尔,他能模糊地感觉到外界的一些动静——身体的移动,苦涩药液被灌入喉中的感觉,还有韩七、张嵩等人压抑着焦灼的低语。
“……经脉尽碎……幽冥之气蚀体……王爷留下的封印也快压不住了……”
“……凉州最好的医官也束手无策……”
“……只能靠将军自己扛过去……”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更深的疲惫和更强烈的冰冷侵蚀,然后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
风鸣原跳荡营驻地,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徐小栓被安置在营地最安静的一处营帐内,由韩七和张嵩亲自带人日夜守护。凉州城内最好的医官来了又走,留下的只有摇头叹息和一堆珍贵却似乎效果寥寥的药材。徐小栓的身体如同一个破碎的容器,既承受着自身重伤,又被那股失控的幽冥之力不断侵蚀,情况极其危急。
消息被严密封锁,仅限于跳荡营核心高层和北凉王府极少数人知晓。但徐小栓重伤濒危的消息,还是如同细微的水波,在凉州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开,引发了各种不同的反应。
有人扼腕叹息,北凉一颗刚刚崛起的将星难道就要就此陨落?
有人暗中窃喜,少了这个屡立奇功、风头正劲的年轻将领,许多事情似乎又有了操作的空间。
更有一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这支失去了主心骨的跳荡营。
北凉王府对此保持了沉默,但暗地里的力量却悄然加强了对跳荡营驻地的监控和保护。徐凤年甚至亲自下令,从王府秘库中调拨了几样吊命用的天材地宝,秘密送至风鸣原。
韩七和张嵩扛起了跳荡营的重担。韩七负责营地防务和日常操练,他将所有的担忧和愤怒都化作了对士卒更加严苛的训练,跳荡营的营地内,终日响彻着操练的呼喝声,仿佛主将并未倒下。张嵩则负责情报和对外联络,同时想尽一切办法,打探能够救治徐小栓的奇人异士或灵丹妙药。
跳荡营如同一头受伤后更加警惕的孤狼,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爪牙,等待着首领的归来,或者……复仇的时刻。
……
凉州城,某处隐秘的宅院内。
“灰隼”失踪,古商道渗透计划彻底失败,派去的三名顶尖刺客一死两伤(青衫剑客被手下拼死救回,但已废去一臂,根基大损),消息传来,让隐藏在幕后的“百足”暴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阴冷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连一个重伤的徐小栓都杀不了!”
“大人息怒。”一名手下战战兢兢地汇报,“根据逃回来的‘毒指’描述,那徐小栓最后施展的手段极其诡异,竟能反射攻击,绝非寻常武功……疑似与某种远古幽冥之力有关……”
“幽冥之力?”“百足”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不定,“落魂谷……难道他在那里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难怪徐骁那老匹夫会亲自出手……”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更加阴冷:“徐小栓必须死!他若活下来,必成心腹大患!但他现在被重重保护,强攻已不可能……”
“那大人的意思是?”
“等。”“百足”冷冷道,“等他死,或者……等他离开北凉的保护。通知我们在离阳和江湖上的暗线,留意任何能克制或利用幽冥之力的方法或人物。另外,龙腰州的计划暂时中止,徐骁现在肯定像疯狗一样盯着各处,不能再冒险了。”
“是!”
……
北凉王府,听潮亭。
徐骁独自一人站在亭中,望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老管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风鸣原那边……小栓将军的情况还是不好,幽冥蚀体,药石难医。韩七和张嵩来报,问……问是否还有他法。”
徐骁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告诉那两个小子,守好跳荡营,别让人趁虚而入。至于小栓子……他的造化,看他自己。那面镜子既然选择了他,就不会轻易让他死。是成为镜奴,还是驾驭古镜,就看他的‘心’够不够硬了。”
老管家躬身应下,迟疑了一下,又道:“王爷,离阳那边……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有人在上朝时隐晦提及北凉年轻将领擅用邪术,恐非国家之福。”
徐骁嗤笑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由得他们说去。北凉的事,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老管家不再多言,悄然退下。
徐骁依旧看着湖面,仿佛能穿透千里,看到那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年轻身影。
“小子,别让俺失望啊……”
……
时间,就在这种压抑的沉寂与各方暗流涌动中,悄然流逝。
一个月,两个月……
徐小栓依旧昏迷不醒,但令人稍感安心的是,他的生命体征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维持着,没有继续恶化。那股侵蚀他的幽冥之力,似乎与他自身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或者说,在他的身体本能和徐骁留下的封印残余作用下,被勉强束缚在一定范围内,不再疯狂扩散。
跳荡营在韩七和张嵩的带领下,稳住了阵脚,甚至利用这段没有大战的时间,进一步磨合了新兵,优化了战术。
直到这一日,一封来自北凉王府的密信,打破了风鸣原持续的沉寂。
信是徐凤年亲笔所书,内容却让韩七和张嵩脸色骤变。
信上说:据可靠情报,位于北凉与北莽交界缓冲地带的一处名为“鬼哭林”的险地,近期有异动,疑似有能克制幽冥之气的“阳炎草”现世。然鬼哭林凶险异常,且位置敏感,大军难以进入。着跳荡营,酌情派遣精锐小队,前往探查,若有可能,取回阳炎草……
阳炎草!能克制幽冥之气!
这或许是救治将军的唯一希望!
韩七和张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我去!”韩七毫不犹豫地说道,“营地需要你坐镇,我带一队老弟兄去鬼哭林!”
张嵩张了张嘴,想争,但知道韩七所言在理,最终重重点头:“好!我守家!你们……一定要小心!把阳炎草带回来!”
希望的火种,再次被点燃。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那名为“鬼哭林”的地方,绝非善地,此去,必定凶多吉少。
就在韩七紧锣密鼓地挑选人手,准备出发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病榻上、沉寂了数月之久的徐小栓,那如同覆盖着寒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系统提示:宿主处于深度休眠修复状态……“幽冥同化”状态稳定……身体机能缓慢修复中……检测到外部刺激“阳炎草”信息……修复进程微量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