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的镜海市,天刚蒙蒙亮,东边天际线晕开一层淡金,像给灰蓝色的天幕镶了道暖边。露水还凝在菜场入口的梧桐叶上,风一吹,“嗒嗒”落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公孙龢推着那辆焊了铁皮框的旧三轮车,车轱辘碾过积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空荡的街巷里格外清晰。车斗里码着刚从郊区菜农那收来的青菜,碧绿水嫩,叶尖还沾着泥星子;一筐土鸡蛋卧在铺了稻草的竹篮里,蛋壳泛着温润的米白;最底下压着那块包着红布的老秤砣,红布边角磨得发白,是父亲生前用了三十年的物件。
公孙龢停下车,从车座下摸出块抹布,弯腰擦了擦车把上的露水,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这秤称的是良心”时,掌心的温度。五年前女儿公孙玥失踪后,她无数个夜晚都是抱着这块秤砣入睡,仿佛能从那粗糙的金属触感里,寻到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龢丫头,早啊!”巷口卖早点的王记包子铺掀开了蒸笼,白雾“腾”地涌出来,裹着面香飘过来。老板娘王秀兰系着藏青围裙,手里拿着长柄竹勺,探出头冲她笑,眼角的细纹挤成两朵花。可公孙龢知道,王秀兰最近正愁眉不展——她儿子在外地打工时摔断了腿,不仅医药费没着落,工地还拖着工资不发,昨晚她还看到王秀兰躲在包子铺后厨偷偷抹眼泪。
公孙龢直起身,也笑了笑:“王姐,今天包子闻着格外香。”她没提昨晚看到的情景,有些难处,戳破了反而让人心酸。
“那可不,今早发面时多揉了两圈!”王秀兰用竹勺敲了敲蒸笼边,强装出爽朗的样子,“等会儿给你留两个肉的,刚出锅的,热乎!”话落,她悄悄抹了下眼角,心里却在盘算:今天要是再卖不完包子,明天可能就没钱给儿子买止痛药了。
“哎,谢啦!”公孙龢应着,推着车往菜场里走。菜场里已经有了动静,几家早到的摊主正忙着卸车、摆货,铁盆碰撞的“哐当”声、水管喷水的“哗哗”声、彼此打招呼的吆喝声,渐渐织成一张充满烟火气的网。可这烟火气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最清楚。
她的摊位在菜场西北角,是父亲传下来的老位置,旁边挨着卖豆制品的李叔和修鞋的濮阳黻。李叔最近也不好过,他老伴查出了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岛素,家里的积蓄早已见底,昨天他还跟公孙龢念叨,想把家里唯一的老房子抵押出去,可又怕万一还不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刚把青菜摆上木架,濮阳黻就背着工具箱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拎着个铁盒,里面装着鞋钉、鞋油和几块磨得光滑的鞋楦。濮阳黻无儿无女,一个人生活,去年查出了轻微的白内障,医生说再拖下去可能会失明,可手术费要好几万,他只能一天天拖着,每次给人修鞋时,都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针线。
“龢妹子,今天青菜看着不错啊。”濮阳黻放下工具箱,从口袋里摸出块硬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试图用甜味驱散心里的苦涩,“昨天有个穿37码鞋的姑娘来问,说上次买的鞋垫还想再要两双,绣桂花的那种。”
公孙龢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37码,桂花刺绣,是她失踪五年的女儿当年最爱的尺码和图案。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扯了扯嘴角:“行,我晚上回去绣,让她明天来拿。”其实她昨晚一夜没睡,一直在整理女儿失踪前的照片,此刻听到这熟悉的信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濮阳黻看出她脸色不对,也没多问,只是低头摆弄着鞋楦:“不急,你慢慢绣,那姑娘说她可以等。”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纠结——他知道公孙龢一直在找女儿,可他最近总觉得眼睛越来越模糊,要是真的失明了,以后可能再也帮不上公孙龢什么忙了,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
正说着,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吱”地停在菜场入口,车门打开,下来个穿米色风衣的年轻女人,手里拎着个印着“营养师”字样的帆布包。她径直走到公孙龢的摊位前,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青菜叶,动作轻柔得像怕碰坏了什么。
“请问,这是公孙?师傅的摊位吗?”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眼神温和却带着点急切。
公孙龢愣了愣:“我是公孙龢,你是?”
“我叫林薇,是市第一医院的营养师。”林薇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一把青菜,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二十年前,我在这儿买过菜,是你父亲给我多装了一把青菜,说‘学生娃读书辛苦,多吃点绿叶菜’。”
公孙龢看着照片,眼眶突然热了。那是她十岁时的样子,父亲总说她“瘦得像根豆芽”,每次有学生来买菜,总会多给一把。她吸了吸鼻子:“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一直在找。”林薇合上笔记本,声音有些哽咽,“当年我家穷,靠助学金读书,你父亲总偷偷多给我菜,还不要我钱。后来我考上医学院,想回来道谢,菜场却拆了一次,我找了好多年才知道你搬到这儿了。”其实林薇这次来,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目的——她母亲最近查出了重病,需要转到市第一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可重症监护室的床位特别紧张,她听说公孙龢的父亲生前帮过很多人,或许能通过一些关系,帮母亲争取到一个床位。可看着公孙龢真诚的眼神,她又不好意思开口,一边是母亲的生命,一边是多年的感恩之情,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这时,菜场入口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橙色工装的工人扛着“爱心驿站”的木牌走了进来,为首的是曾受恩于公孙家的程序员周明宇——当年他父亲病重,是公孙龢的父亲偷偷塞给他两百块钱,让他去给父亲抓药。可周明宇最近也面临着巨大的困境,他所在的公司正在裁员,他很可能会失去工作,而他刚贷款买了房,每个月要还巨额的房贷,要是没了工作,房子就会被银行收走,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次来帮公孙龢搭建“良心驿站”,也是想暂时逃避现实的压力。
“龢姐,我们来给你搭驿站啦!”周明宇挥了挥手,额头上沁着薄汗,强装出轻松的样子,“昨天跟你说的‘良心驿站’,今天就能弄好,以后环卫工人、流浪者都能来这儿喝口热粥、歇会儿脚。”他心里却在想:要是真的失业了,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说不定以后也要来这个驿站歇脚了。
公孙龢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卖鱼的张叔突然喊了起来:“龢丫头,你看那是谁!”
她顺着张叔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衫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老人头发花白,背有些驼,手里拎着个旧布包,走到她的摊位前,颤巍巍地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十元,最小的是一毛。
“丫头,这是……这是当年你爸多给我的菜钱。”老人声音沙哑,手不停地抖,“我当年家里困难,你爸总多给我菜,我想着以后还,可后来他走了,我找了你好多年……”老人叫张福来,其实他这次来,还有一个私心。他的孙子最近要结婚,彩礼钱还差一大截,他本来想把这笔攒了多年的零钱给孙子当彩礼,可昨天听说了公孙龢要建“良心驿站”的事,又想起了当年公孙龢父亲的恩情,最终还是决定把钱送回来。可一想到孙子因为彩礼钱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心里又充满了愧疚,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公孙龢看着那沓零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父亲当年总说“欠啥别欠心”,原来这些年,那些被父亲帮助过的人,都记着这份情。“大爷,这钱您收着。”公孙龢擦了擦眼泪,把零钱塞回老人手里,“我爸要是知道您还记得,肯定高兴。这钱,就当是您给‘良心驿站’的心意,以后您来买菜,我给您留最新鲜的。”
老人愣了愣,随即老泪纵横,攥着零钱的手更紧了:“好,好……你爸是好人,你也是好人。”他心里暗暗决定,回去后再跟亲戚朋友好好凑凑,一定要帮孙子把彩礼钱凑齐,不能让孙子因为钱的事耽误了婚事。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菜场门口,下来个穿西装的男人,径直走到公孙龢的摊位前。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昨天听说了“良心驿站”的事,特意来采访。记者陈浩最近也很烦恼,他所在的栏目收视率一直在下滑,台里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这次采访的新闻不能提升收视率,栏目就要被砍掉,他也会面临失业的风险。所以这次采访,他必须做出点成绩来,可看着公孙龢朴实的样子,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挖掘出有爆点的新闻,陷入了纠结之中。
“公孙女士,您好,我是《镜海民生》的记者陈浩,想跟您聊聊‘良心驿站’的事。”陈浩举着话筒,身后的摄影师已经架好了机器。
公孙龢有些局促,她从来没上过电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角。濮阳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就说说你爸的事,说说这秤的事。”濮阳黻心里也在盘算,要是这次采访能让更多人知道“良心驿站”,说不定能有人帮他解决手术费的问题,可他又不想利用公孙龢的善良,这种想法让他很是不安。
正准备开口,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一辆红色摩托车冲进菜场,骑手戴着头盔,手里举着个黑色布袋,冲至公孙龢的摊位前,一把抓起那筐土鸡蛋,转身就想跑。
“抓小偷!”周明宇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想拦住骑手。他心里想着,要是能抓住小偷,说不定能上新闻,给公司领导留个好印象,保住自己的工作。骑手一拧油门,摩托车“嗡”地一下窜出去,车把撞到周明宇的胳膊,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旁边的豆制品摊,一筐豆腐“哗啦”摔在地上,碎成了小块。
“我的豆腐!”李叔急得直跺脚,却也顾不上捡,跟着追了出去。他心里又气又急,这筐豆腐是他今天的主要收入,现在摔碎了,老伴的胰岛素钱又没着落了,可看着小偷逃跑的方向,他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公孙龢也懵了,反应过来后,推着三轮车就想追,却被林薇拉住了:“别追,危险!”林薇心里很是矛盾,她一方面担心公孙龢的安全,另一方面又想着,要是能抓住小偷,说不定能跟记者搞好关系,让记者帮她问问母亲床位的事。
“那是给养老院张奶奶留的鸡蛋,她牙口不好,只能吃土鸡蛋!”公孙龢急得眼眶发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张奶奶无儿无女,一直住在养老院,公孙龢每天都会给她留几个新鲜的土鸡蛋,这是她对张奶奶的承诺,现在鸡蛋被偷了,她怎么向张奶奶交代。
就在这时,骑手突然在菜场出口停了下来,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脸上还带着点稚气。他看着追上来的众人,突然蹲下身,抱着头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妈住院了,需要钱做手术,我实在没办法了……”
众人都愣住了,陈浩放下话筒,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小伙子,有困难可以说,偷东西解决不了问题。”陈浩心里想着,这个小伙子的经历要是能挖掘一下,说不定能成为新闻的爆点,提升栏目收视率,可他又觉得利用别人的困境不太道德,内心很是挣扎。
年轻人抬起头,眼泪糊了一脸:“我叫陈阳,我妈得了胃癌,要做手术,可我刚毕业,没工作,家里也没钱……我看到这筐鸡蛋,想着能卖几个钱,就……”陈阳其实还有一件事没说,他昨天已经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要是今天因为偷东西被抓,不仅面试泡汤了,还会留下案底,以后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可母亲的手术费迫在眉睫,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孙龢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父亲当年遇到困难的人,总会伸出援手。可她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女儿失踪后,她的积蓄大多都花在了寻找女儿的路上,现在手里也没多少闲钱。是帮陈阳,还是留着钱继续找女儿,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最终,她还是走到陈阳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三百块钱,递给他:“这钱你先拿着,给你妈买点营养品。鸡蛋我可以再给你一筐,但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靠自己的手挣钱,才踏实。”
陈阳看着那三百块钱,又看了看公孙龢,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姐,谢谢您……我以后一定好好找工作,再也不偷东西了!”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面试,找到工作后,第一时间把钱还给公孙龢。
“快起来。”公孙龢赶紧把他扶起来,“以后有困难,就来菜场找我,或者去‘良心驿站’,大家都会帮你。”
这时,菜场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养老院的护工小李,她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张奶奶。张奶奶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拿着个热水袋,看到公孙龢,笑了起来:“龢丫头,我听说你弄了个‘良心驿站’,特意来看看。”其实张奶奶这次来,是想跟公孙龢说一件事,她最近感觉身体越来越差,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想把自己唯一的积蓄——一张存了五千块钱的银行卡交给公孙龢,让她用这笔钱把“良心驿站”办好,可又怕公孙龢不肯收,心里很是犹豫。
“张奶奶,您怎么来了?天这么冷。”公孙龢赶紧走过去,帮张奶奶掖了掖棉袄边角。
“我想来给你送点东西。”张奶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双棉鞋,“这是我给你做的,冬天冷,别冻着脚。”张奶奶一边说,一边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公孙龢捧着那双棉鞋,心里暖烘烘的。棉鞋针脚有些歪歪扭扭,但看得出来,是张奶奶一针一线缝的。“谢谢您,张奶奶。”
“谢啥,你总给我送新鲜菜,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张奶奶拍了拍她的手,“你爸当年就好,现在你也跟他一样,是个好心人。”张奶奶最终还是没敢把银行卡拿出来,她想着等自己走后,让护工小李把银行卡交给公孙龢。
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菜场里,给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暖光。周明宇和工人们已经把“良心驿站”的木牌钉好了,驿站里摆着几张旧桌子和椅子,桌上放着保温桶,里面是王秀兰送来的热粥。王秀兰心里想着,要是“良心驿站”能火起来,说不定能给她的包子铺带来更多生意,这样儿子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可她又不想利用公孙龢的善意,这种想法让她很是不安。
林薇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沓“爱心食谱”,贴在驿站的墙上:“这些食谱都是针对环卫工人和流浪者的,营养均衡,还容易做。以后我每周都来一次,给大家讲营养知识。”林薇决定,等下次来的时候,再跟公孙龢说母亲床位的事,她相信公孙龢一定会帮她的。
濮阳黻也把自己的修鞋工具搬到了驿站旁边:“以后谁的鞋坏了,来这儿找我,免费修!”濮阳黻心里想着,要是能通过免费修鞋,让更多人知道他的困境,说不定能有人帮他凑齐手术费,可他又不想刻意博取同情,只能默默等待机会。
陈阳没有走,而是帮着公孙龢整理摊位,还主动去帮李叔收拾摔碎的豆腐。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碎豆腐捡到干净的袋子里,心里满是愧疚:“李叔,对不起,都怪我,才让您的豆腐摔碎了。”
李叔看着他年轻却布满愁绪的脸,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话虽如此,可想到老伴的胰岛素钱,李叔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陈阳看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是这次面试成功,拿到工资后,一定要先赔偿李叔的损失。
上午十点多,菜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公孙龢忙着给顾客称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可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女儿的事。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菜场门口,是之前帮她寻找女儿的警察老张。公孙龢心里一紧,赶紧放下手里的秤,迎了上去:“张警官,是不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
老张脸上带着歉意,摇了摇头:“公孙大姐,不好意思,还是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不过我们一直在跟进,一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公孙龢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五年了,她每天都在期盼着女儿能回来,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失望。老张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犹豫了一下,说:“公孙大姐,还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之前你报的那个失踪案,因为时间太久,有些线索已经断了,上面可能要把案子转为长期跟进,你……你别太灰心。”
公孙龢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麻烦你们了,张警官。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老张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看着老张的背影,公孙龢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她回到摊位前,拿起那块包着红布的老秤砣,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力量。
旁边的濮阳黻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递过来一块硬糖:“龢妹子,别太难过了,玥丫头那么聪明,肯定会没事的,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回来了。”公孙龢接过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嘴里散开,可心里的苦涩却一点也没减少。
中午时分,陈阳要去面试了,他特意来跟公孙龢告别:“大姐,我去面试了,等我好消息。”公孙龢笑着点了点头:“去吧,别紧张,肯定能行的。”陈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菜场。看着他的背影,公孙龢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能面试成功,这样他母亲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
陈阳离开后,公孙龢也准备收摊了,她刚把青菜装上车,就看到王秀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龢丫头,不好了,我儿子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他的腿又疼得厉害了,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可我现在根本凑不齐医药费,你说我该怎么办啊?”王秀兰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公孙龢赶紧安慰她:“王姐,别着急,咱们再想想办法。你儿子现在在哪家医院?我下午去看看他。”王秀兰擦了擦眼泪,说:“就在市第二医院,可是……可是医药费要好几万,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公孙龢想了想,说:“王姐,你先别慌,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你先拿去用,不够的话,咱们再跟菜场里的街坊们凑凑。”
王秀兰一听,连忙摆手:“不行不行,那是你用来找玥丫头的钱,我不能要。”公孙龢笑着说:“没事,玥丫头的事我会慢慢找,可你儿子的病不能拖。钱没了可以再赚,可人命关天。”说着,公孙龢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到王秀兰手里。王秀兰捧着钱,眼泪又掉了下来:“龢丫头,你真是个好人,这份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下午,公孙龢来到市第二医院,找到了王秀兰的儿子。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看到公孙龢,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公孙龢赶紧按住他:“别乱动,好好躺着。”她坐在床边,跟他聊了聊病情,又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安心养病,医药费的事不用操心。
离开医院后,公孙龢又去了市第一医院,她想帮林薇问问她母亲床位的事。她找到了医院的护士长,说明了情况,护士长皱着眉头说:“现在重症监护室的床位确实很紧张,不过你父亲生前帮过我们医院很多人,我们会尽量帮你安排的,你让那位家属明天来医院办一下手续,先在普通病房住着,一有床位就转过去。”公孙龢一听,高兴极了,连忙向护士长道谢。
回到菜场时,已经是傍晚了。她刚把三轮车停好,就看到陈阳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大姐,我面试成功了!那家公司说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月薪五千块,这样我妈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看着陈阳兴奋的样子,公孙龢也替他高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的。”
陈阳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递到公孙龢手里:“大姐,这是你昨天给我的钱,我现在有工作了,能赚钱了,你拿着。”公孙龢笑着把钱推了回去:“这钱你先拿着,给你妈买点营养品,等你发了工资再说。”陈阳拗不过她,只好把钱收了起来。
这时,林薇也来了,她看到公孙龢,连忙跑了过来:“公孙姐,太谢谢你了,我妈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护士长说一有重症监护室的床位就给我们转过去。”公孙龢笑着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好好照顾你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林薇感动得热泪盈眶:“公孙姐,你真是个大好人,当年你父亲帮了我,现在你又帮了我母亲,这份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以后要是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你尽管开口。”公孙龢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
晚上,公孙龢回到家,刚把门锁好,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打开门一看,是濮阳黻。濮阳黻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递给公孙龢:“龢妹子,这是我攒的一些钱,虽然不多,你拿着,说不定能帮你找玥丫头。”公孙龢一看,布包里装着一沓零钱,还有几张百元大钞。她赶紧把布包推了回去:“濮阳哥,这钱我不能要,你还要留着做手术呢。”
濮阳黻笑着说:“我的眼睛还能再拖拖,可玥丫头的事不能拖。你拿着,就当是我帮你找玥丫头的一点心意。”公孙龢看着濮阳黻真诚的眼神,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濮阳哥,谢谢你。”濮阳黻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我客气什么,咱们都是街坊,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送走濮阳黻后,公孙龢坐在桌子前,看着手里的钱,心里满是感动。她拿起那块包着红布的老秤砣,放在胸前,轻声说:“爸,您看到了吗?您当年种下的善因,现在都结出了善果。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玥丫头,也会把‘良心驿站’办好,把您的这份善意一直传下去。”
第二天一早,公孙龢像往常一样推着三轮车去菜场。刚到菜场门口,就看到很多人围在“良心驿站”前,原来是王秀兰、李叔、林薇、濮阳黻他们都在帮着整理驿站。王秀兰看到她,笑着说:“龢丫头,你来了,我们想着帮你把驿站再收拾一下,让环卫工人和流浪者能更舒服一点。”
公孙龢心里一暖,走过去跟他们一起整理。这时,陈阳也来了,他穿着崭新的工作服,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大姐,我给你们带早餐来了,是我特意在公司附近的早餐店买的。”大家围在一起,吃着早餐,聊着天,菜场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菜场门口,扎着低马尾,穿着浅蓝连衣裙,手里攥着一双绣着桂花的鞋垫。公孙龢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身影,跟她失踪五年的女儿公孙玥一模一样。
姑娘慢慢走了过来,看到公孙龢,犹豫了一下,说:“阿姨,我来拿鞋垫。”公孙龢的声音有些颤抖:“姑娘,你这鞋垫的花样,是跟谁学的?”姑娘笑着说:“是我妈妈教我的,她说这是外婆传下来的花样,当年外婆总给妈妈绣这种桂花鞋垫,说桂花香,走再远的路都不觉得累。”
就在这时,姑娘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语气亲昵:“妈,我拿到鞋垫啦,就在菜场的那个摊位,阿姨人可好了……嗯?您要过来?好,我在这儿等您。”挂了电话,姑娘对公孙龢说:“我妈妈也想来看看,她说当年她也在这儿买过菜,说有个摊主爷爷特别好,总多给她菜。”
公孙龢站在原地,手脚都有些发软,她看着姑娘身后渐渐走近的身影,那个穿着米色风衣、头发微卷的女人,正是她失踪五年的女儿——公孙玥。
“妈!”公孙玥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哽咽,她一把抱住公孙龢,“我回来了,妈,我找了您好久……”公孙龢抱着女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女儿的肩膀上。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爸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原来,公孙玥当年是因为跟同学去外地旅游,不小心跟同学走散了,后来又被人贩子拐走了,辗转了很多地方,直到最近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她凭着记忆,一路找回到镜海市,没想到刚到菜场,就通过鞋垫的花样找到了母亲。
濮阳黻、王秀兰他们也围了过来,看着母女俩团聚,都红了眼眶。王秀兰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回来就好,以后常来吃包子,阿姨给你留肉的!”公孙玥看着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良心驿站”的木牌,对公孙龢说:“妈,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跟您一起把驿站办好。我在外地做社工,也积累了些经验,以后咱们可以给更多人提供帮助。”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菜场里,“良心驿站”的木牌被镀上了一层暖光。公孙龢牵着女儿的手,走到驿站的桌子前,拿起那块包着红布的老秤砣,放在女儿的手里。
“这是你爷爷传下来的,”公孙龢轻声说,“他说,这秤称的是良心。以后,咱们一起把这份良心传下去。”公孙玥握紧了秤砣,红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她看着驿站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墙上贴着的爱心食谱,看着捐赠架上叠得整齐的衣物,突然明白,父亲的善意从未消失,它像一束光,照亮了无数人的路,也指引着她,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陈阳端着刚热好的粥走过来,递给母女俩:“姐,阿姨,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公孙龢接过粥,看着眼前的一切——团聚的女儿、热心的街坊、努力生活的陈阳,还有这个充满善意的菜场,她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满是温暖。
风再次吹过菜场,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父亲的声音,在说:“丫头,做得好,这秤,没白传你。”而这份始于老秤砣的善意,还在继续流淌,在镜海市的每个清晨与傍晚,温暖着每一个路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