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的秋老虎赖在九月末不肯走,正午的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连街角的梧桐叶都打了卷,叶片边缘泛着焦黄色,像被烈火舔舐过一般。唯独“忘忧茶馆”的竹帘后,飘出阵阵带着焦香的茶气,那香气里混着老普洱的醇厚与新茶的清爽,还夹着说书人醒木拍在八仙桌上的脆响,在闷热的空气里撕开一道清凉的口子,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探头往竹帘内张望。
宗政?正弯腰用茶针挑开普洱饼,茶针是李伯去年送的,竹柄上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深褐色的木质纹理间,刻着“苦尽甘来”四个字,笔画虽不规整,却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坚定。她指尖刚触到茶饼里嵌着的茶根,那茶根粗壮而卷曲,像是在茶饼里沉睡了许久,就听见门口的铜铃“叮铃——”一声脆响,风裹着股热浪涌进来,吹动了挂在门口的竹帘,还夹着串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宗老板,给我来壶最浓的普洱!”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高马尾,额角沾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聚成一滴,然后滴落在她浅色的t恤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相声票,票根上“茶根人生”四个字被指腹摩挲得发亮,边角都有些磨损。她把背包往邻桌一放,“咚”的一声,震得桌上的茶宠都晃了晃,那茶宠是个胖乎乎的小猪模样,身上还沾着些许茶渍,显得憨态可掬。“再来盘瓜子,要刚炒的,越香越好。”
宗政?抬眼时,姑娘正用袖口擦汗,露出手腕上串着的银镯子,镯子是老式的光面款式,表面被磨得发亮,镯子上挂着个小小的茶勺吊坠——那款式,和李伯儿子李建军当年戴的一模一样,连茶勺的弧度、大小都分毫不差。她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手里的茶针停在半空,茶饼上的茶根像极了李伯泡了三年的那根,在热水里舒展时,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涩,那涩味像是能穿透味蕾,直抵人心。
“姑娘,听您这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宗政?把泡好的普洱往姑娘面前推,茶汤红浓透亮,像一块融化的红宝石,杯底沉着几根卷曲的茶根。她注意到姑娘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茶根醒木上,那醒木是去年用李伯喝剩的茶根压成的,深褐色的木质上还能看到茶根的纹理,拍下去时,茶香能飘满整条街,让人心旷神怡。
姑娘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舌尖泛红,却又舍不得放下杯子,杯壁上留下了她指尖的温度。“我是从临市来的,专门来听《茶根人生》的相声。”她喘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爸说,这相声里讲的李伯,是他当年的狱友。”她从背包里掏出个旧相册,相册的封面是红色的,边缘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白色纸芯。她翻开泛黄的内页,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两个穿着囚服的年轻人蹲在墙角,背景是斑驳的墙壁,墙面上还能看到几道划痕。他们手里各捏着半块茶饼,脸上带着青涩的笑容,其中一个眉眼和李伯有七分像,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另一个,眉眼间竟和姑娘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都带着一股清澈与坚定。
宗政?的手顿了顿,指腹划过茶宠上凝结的水珠——这茶宠是李伯儿子出狱那天摔裂的,当时李伯刚接到儿子出狱的消息,激动得手都在抖,不小心把茶宠碰掉在地上,摔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纹。可李伯却说“裂得好,霉运走了”,后来特意请人在裂纹处描了金,那金色的线条顺着裂纹蜿蜒,像是给茶宠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如今倒成了茶馆的镇店之宝。她刚要开口,就听见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咳嗽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李伯拄着拐杖从屏风后走出来,蓝布衫的袖口沾着点茶渍,是早上泡浓茶时溅上的,茶渍呈深褐色,像是在衣服上留下了岁月的印记。
“小丫头,你爸是不是叫赵卫东?”李伯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字字清晰,像是经过了岁月的打磨,变得愈发厚重。他往姑娘对面的椅子上坐,拐杖头在青石板地上敲出“笃笃”的响,那声音在安静的茶馆里显得格外清晰。“当年在号子里,他总抢着给我泡浓茶,说‘李哥,茶根泡三遍,日子才有滋味’。”
姑娘猛地抬头,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像是随时都会落下。银镯子上的茶勺吊坠晃得人眼晕,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您怎么知道我爸的名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当年有个李哥,总把茶根省给他喝,说‘年轻人,得多留点力气’。”她从相册里抽出张纸条,纸条边缘都卷了毛,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上面是用铅笔写的“茶根泡法”,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一股认真。落款是“李建军”,日期是三年前——正是李伯儿子出狱的那天。
李伯接过纸条,指腹反复摩挲着字迹,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一样凸起,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显得有些苍老。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宗政?赶紧递过一杯温水,水里飘着根刚泡开的茶根——是她特意留的,说“这根泡了三遍,最润嗓子”。李伯喝了口,缓了缓,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下来,才开口:“你爸……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像是害怕听到不好的答案,“当年他替我儿子顶罪,我这心里,总像压着块茶饼,沉甸甸的,这么多年都喘不过气。”
姑娘的眼泪“啪嗒”滴在纸条上,晕开了“茶根”两个字,墨水在纸上蔓延,像是把那段尘封的往事也一并晕染开来。“我爸去年查出肺癌,”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临终前说,一定要来镜海市,听听《茶根人生》,看看当年给你儿子写减刑申请的李哥。他说,当年在号子里,你儿子总说‘我爸泡的茶,比家里的饭还香’。”
就在这时,门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褶皱,手里提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的表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径直走到八仙桌前,把木盒往桌上一放,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爸,我把当年狱友送的那套紫砂壶带来了。”
来人正是李伯的儿子李建军,他比去年胖了点,脸上的线条也变得圆润了些,西装袖口别着的钢笔,还是当年宗政?用茶根压的醒木换的。那支钢笔的笔身是深黑色的,笔帽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茶”字。他刚要弯腰给李伯捶背,就看见姑娘手里的照片,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手里的木盒“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紫砂壶滚了出来,其中一个壶身上刻着的“平安”二字,笔画深刻,正是当年他在狱里用指甲一点点刻的,每一笔都饱含着对未来的期盼。
“你是……赵叔的女儿?”李建军蹲在地上捡紫砂壶,指尖碰到壶底的茶渍,那茶渍已经干涸,却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茶香。他突然红了眼,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当年我爸去监狱看我,总带着赵叔爱喝的普洱,说‘你赵叔替你扛了罪,这茶得替他多泡几遍’。”
姑娘看着李建军手里的紫砂壶,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当年你李哥的爸,总在探视日给我带茶根,说‘茶根虽苦,却能熬出甜’。”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小布包,布包是用粗布缝制的,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茶花,已经有些褪色。里面裹着半块茶饼,茶饼上的茶根已经发黑,像是被岁月尘封了许久。“这是我爸当年从号子里带出来的,说等你出狱了,要和你一起泡着喝。”
李伯看着桌上的茶饼、紫砂壶和照片,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桌上的茶碗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当年我总骂你小子,把老子泡成了段子,现在看来,这段子里的甜,得用一辈子才能尝完。”他拿起茶根醒木,在八仙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茶香瞬间弥漫开来,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轻了几分,像是被这茶香安抚了一般。
宗政?赶紧给两人添茶,热水冲进紫砂壶,激起阵阵茶沫,茶沫在水面上漂浮着,像是一朵朵小小的白色花朵。茶根在壶里翻滚着,像极了当年李伯和赵卫东在号子里,用搪瓷缸泡茶的样子,简陋却充满了温情。她刚要转身去拿瓜子,就听见李建军“哎呀”一声,手里的紫砂壶盖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碎片四溅,其中一块还弹到了茶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可怎么办?这是赵叔当年送我的……”李建军急得直搓手,额角渗出了汗,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的碎片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懊恼与自责,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情。姑娘却突然蹲下身,捡起摔碎的壶盖,仔细看了看,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惊喜:“李哥,你看这壶盖里面,是不是有字?”
众人凑过去一看,壶盖内侧竟刻着一行小字:“兄弟,茶根泡三遍,罪就赎完了。”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真诚与坚定,正是赵卫东的笔迹。李伯摸着壶盖,粗糙的指尖划过那些字迹,突然想起当年赵卫东在狱里说的话:“等出去了,我要开个茶馆,天天泡你爸泡的茶,让所有来喝茶的人都能感受到茶里的温暖。”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扛着摄像机走了进来,摄像机的镜头对着茶馆里的一切,像是要把这里的温情都记录下来。为首的人举着话筒,笑着说:“李伯,李哥,我们是市电视台的,想来拍一期《茶根人生》的续章,听说今天有贵客?”
李建军刚要开口,就看见姑娘突然站起身,对着摄像机鞠了一躬,动作标准而真诚。“我叫赵晓雅,我想借着镜头,告诉所有替人顶罪的人,当年我爸说,罪可以赎,但情不能忘。”她指着桌上的茶饼,眼神坚定,“这茶根泡了十五年,终于熬出了甜,就像我爸和李伯、李哥的情分,熬了十五年,终于能在这茶馆里,喝上一杯团圆茶。”
李伯拿起茶根醒木,又拍了一下八仙桌,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响,带着股释然的力量,像是把压在心里多年的重担都一并拍散了。“当年我总说,人生如茶,苦后回甘,现在我加一句,情分如茶根,越熬越香。”他给每个人都倒了杯茶,茶汤里的茶根舒展着,像一个个张开的拥抱,温暖而亲切。
宗政?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觉得眼角发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去年李伯儿子出狱那天,茶根醒木第一次被拍响时,李伯说“霉运走了”,现在看来,走的不是霉运,是心里的疙瘩,是那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愧疚与不安。她转身去厨房拿瓜子,刚拉开门,就看见灶台上的砂锅冒着热气,白色的雾气氤氲着,里面炖着的茶根鸡汤,是早上特意给李伯炖的——李伯的胃不好,茶根炖鸡汤,暖胃,也暖心。鸡汤的香气浓郁,混着茶根的清香,让人垂涎欲滴。
就在这时,厨房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一阵热浪涌进来,把灶台上的茶包吹到了地上。茶包散开,里面的茶叶洒了一地,像是绿色的碎末。宗政?弯腰去捡,却发现茶包下面压着张纸条,是去年李伯的狱友送的,纸条已经有些发黄,上面写着:“茶根人生,未完待续。”字迹苍劲有力,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她拿着纸条回到八仙桌前,把纸条递给李伯,“李伯,您看,这是不是当年那位狱友写的?”
李伯接过纸条,眯着眼睛看了看,眼神里先是疑惑,随后渐渐变得明朗,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在茶馆里回荡。“是他!是他!当年他总说,等我们都老了,要把《茶根人生》写成书,让更多人知道,茶根里的情分,比茶还浓。”
李建军看着纸条,突然想起当年在狱里,赵叔总说“等出去了,我们四个要在茶馆里,泡着茶根,听着相声,把日子过成段子”。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录音笔是黑色的,表面有些磨损。“爸,我把当年您和赵叔在狱里的对话都录下来了,今天正好,我们把它做成相声的素材。”
赵晓雅看着桌上的茶根、紫砂壶和录音笔,突然觉得父亲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而温暖:“茶根虽小,却能熬出人生的大道理。”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次没有烫到舌头,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心里,带着茶根的涩,却又透着股化不开的甜,那甜是岁月的沉淀,是情分的积累。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茶馆的影子拉得很长,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为这迟来的团圆鼓掌。宗政?拿起茶根醒木,在八仙桌上轻轻一拍,“啪”的一声,茶香、笑声和录音笔里的对话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茶根人生》最动人的续章。
李伯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当年赵卫东在狱里说的话:“等我们都老了,要在茶馆里,泡着茶根,看着夕阳,把日子过成最香的段子。”他端起茶杯,对着赵晓雅和李建军举了举,“来,干了这杯茶根,让我们的日子,像这茶一样,越泡越香。”
茶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在茶馆里久久回荡,连空气里的茶气,都带着股团圆的甜。宗政?看着桌上的茶根醒木,突然觉得,这醒木不仅是用茶根做的,更是用无数个平凡人的情分熬成的——那些藏在茶根里的牵挂、遗憾和团圆,终将在时光里,熬出最动人的人生味道。
茶根鸡汤的香气从厨房漫出来,混着普洱的醇厚,在八仙桌上空缠缠绕绕,形成一股独特的香气,让人闻之欲醉。李伯喝了小半碗汤,胃里暖融融的,手也不抖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红润。他指着录音笔,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像是个孩子发现了心爱的玩具:“建军,快放来听听,我倒要听听当年我这破嗓子,在号子里是怎么念叨茶根的。”
李建军按下播放键,电流声过后,传来两道略显青涩的男声,那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却依然清晰可辨。一道是李伯当年的声音,带着点倔强,像是在坚持着什么:“卫东,你这茶根泡得太淡,得再焖会儿,日子要熬,茶也得熬,不熬怎么能出滋味?”另一道是赵晓雅父亲的,笑着反驳,声音里带着几分爽朗:“李哥,你这是舍不得茶根!等出去了,我天天给你泡新茶,不喝这陈年老根,让你喝个够。”
赵晓雅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却笑着擦了擦,不让泪水落下。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小巧的茶罐,茶罐是陶瓷做的,上面绘着一幅山水图,图案精致典雅。“这是我爸临终前炒的最后一罐普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他说要带过来,和李伯、李哥一起泡,一起尝尝这岁月的味道。”她打开茶罐,茶香瞬间飘满茶馆,里面的茶根比寻常的更粗壮,颜色也更深,是赵卫东特意挑拣出来的,每一根都饱含着他的心意。宗政?取来三个白瓷杯,杯壁薄如蝉翼,透光看能瞧见细微的冰裂纹路——这是她去年在老瓷厂淘来的老物件,平日里舍不得用,只在逢年过节或是来了重要客人时才拿出来。她捏起茶罐里的普洱,茶叶带着陈香,茶根卷曲如虬龙,投进杯中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沸水顺着杯壁缓缓注入,茶叶与茶根在热水中翻滚舒展,茶汤渐渐染上琥珀般的色泽,热气裹挟着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桌旁几人的眉眼。
李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根,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杯壁,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触到了多年前的旧时光。“当年在号子里,哪有这样好的杯子,”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我们用搪瓷缸子泡,缸子上的瓷都磕掉了大半,里面结着厚厚的茶垢,可泡出来的茶,却比什么都香。”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赵晓雅脸上,“你爸总说,茶垢是茶的魂,攒得越厚,茶味越醇——就像人心里的情分,藏得越久,越见真心。”
赵晓雅用力点头,眼眶又红了,却努力扬起嘴角:“我爸也跟我说过,他出狱后攒了好几个搪瓷缸子,都洗得干干净净收在柜子里,说那是他和李伯、李哥的念想。去年他病重时,还特意把缸子找出来,擦得锃亮,说等我来镜海,一定要带着它来见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可惜来的时候太急,落在家里了,下次我一定带来,咱们用搪瓷缸子泡一次茶。”
“好,好啊。”李伯连连点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笑得像个孩子。他端起茶杯,凑到鼻尖轻嗅,茶香钻进鼻腔,带着岁月的厚重与温暖,“这茶,有当年的味道。”
电视台的记者举着话筒,轻轻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柔和:“李伯,赵小姐,刚才赵小姐说想留在镜海守着茶馆,那您和李哥是怎么想的?《茶根人生》的续章,会不会因为这个有新的故事?”
李建军放下手里的录音笔,指腹摩挲着笔身的“茶”字,眼神坚定:“我举双手赞成。其实我早就想过,把茶馆好好打理一下,不仅卖茶,还能把当年的故事编成相声,让更多人知道茶根里的情分。现在晓雅来了,正好,我们一起把赵叔的心愿圆了——这忘忧茶馆,以后就是我们共同的家。”
他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到赵晓雅面前。文件封皮上写着“茶馆股权转让协议”,字迹工整。“这是我拟的协议,”李建军声音诚恳,“我把我手里一半的股份转给你,算是替我爸和我,给赵叔的一个交代。以后茶馆的事,我们一起商量,一起经营。”
赵晓雅看着那份协议,指尖微微颤抖,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感动的泪。“李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她把协议推回去,“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股份,只是想完成我爸的心愿,守着这份情分。”
“你必须拿着。”李建军把协议又推了回去,语气不容拒绝,“这不是给你的,是给赵叔的。当年他替我顶罪,耽误了自己的人生,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现在让你参与茶馆的经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从来没把你当外人——你爸的心愿,也是我们的心愿。”
一旁的李伯也开口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丫头,拿着吧。这是建军的心意,也是我的心意。你爸当年说要开茶馆,现在我们替他开了,你来了,才算真正圆了他的梦。”
赵晓雅看着父女俩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桌上的协议,终于点了点头,伸手把协议收了起来,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一份沉甸甸的嘱托。“谢谢李伯,谢谢李哥。我一定好好守着茶馆,守着我们的情分。”
这时,宗政?从厨房端来一盘刚炒好的瓜子,瓜子壳泛着金黄,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她把盘子放在桌上,笑着说:“别光顾着说话,尝尝刚炒的瓜子,还是热乎的。”
李建军拿起一颗瓜子,剥开壳,把仁儿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碎,熟悉的香味在口腔里散开。“还是当年的味道,”他眼前一亮,“宗老板,你这炒瓜子的手艺,一点没变。”
宗政?笑了笑:“当年你出狱那天,我也是炒了这样一盘瓜子,你说这瓜子香,能解心里的苦。现在看来,苦日子过去了,甜日子还长着呢。”
几人正说着话,门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着旧军装的老人,头发花白,背有些驼,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头拐杖,拐杖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茶”字。他进门后四处张望,目光落在李伯身上时,突然顿住了,眼里泛起了泪光。
“老李?”老人声音颤抖,试探着喊了一声。
李伯猛地抬头,看见来人,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他站起身,拐杖在地上敲得“笃笃”响,几步走到老人面前,仔细打量着他:“老周?你怎么来了?”
“我从电视上看到说你们在拍《茶根人生》的续章,就赶紧赶过来了。”老周握住李伯的手,两人的手都在抖,“当年我们分开后,我回了老家,一直打听你的消息,可始终没着落。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老周是李伯当年在狱里的另一个狱友,比李伯早出狱几年,两人当年在号子里一起泡过茶根,一起聊过未来。后来老周出狱后回了乡下,断了联系,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会因为电视上的消息找过来。
李伯拉着老周在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刚泡好的普洱:“来,尝尝这茶,是卫东临终前炒的,有当年的味道。”
老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当年我们三个,就着茶根聊天,说等出去了要一起开个茶馆,现在……卫东不在了,可我们的情分还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半块茶饼,茶饼上的茶根已经发黑,边缘有些磨损,却被保存得十分完好。“这是当年我们三个一起泡过的茶饼,我留了一半,想着总有一天能再和你们一起泡着喝。”老周把茶饼放在桌上,“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又聚在一起了,虽然少了卫东,可他的心意,都在这茶里了。”
李伯拿起茶饼,指腹反复摩挲着,像是在触摸那段逝去的时光。“是啊,卫东的心意,都在这茶里了。”他抬头看着桌上的众人,看着赵晓雅、李建军、老周,还有电视台的记者,突然笑了,“你们看,这茶根人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故事,是我们所有人的故事。当年的苦,熬成了现在的甜;当年的牵挂,变成了现在的团圆。”
他拿起墙上的茶根醒木,在八仙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脆响,茶香、瓜子香、还有几人之间的温情,瞬间弥漫了整个茶馆。窗外的夕阳已经沉得更低了,金色的余晖透过竹帘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重逢的喜悦伴奏。
赵晓雅端起茶杯,对着众人举了举:“来,我们干一杯!敬我爸,敬李伯,敬李哥,敬老周,敬我们所有的情分,敬这未完待续的茶根人生!”
“干!”众人齐声应和,茶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茶馆里久久回荡。茶汤入喉,先是微涩,随后便是化不开的甜,像是人生的滋味,先苦后甘,越品越醇。
宗政?看着眼前的一幕,悄悄退到厨房门口,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灶台上的砂锅还在冒着热气,茶根鸡汤的香气与前厅的茶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的味道——那是团圆的味道,是情分的味道,是岁月熬出来的,最动人的味道。她知道,这忘忧茶馆的故事,这茶根人生的续章,还会一直写下去,写着牵挂,写着团圆,写着那些藏在茶根里,永远不会褪色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