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酒。
一碟花生。
我和四师兄就在汉白玉广场上，席地而坐，自己喝酒。
夜凉如水。
楼心月带着荷花三姐妹、钱青青她们下山下馆子去了，她甚至去问了在慰问同门的宁萌要不要一起。独独把我俩留在了家里。
四师兄罪有应得。
我……
我罪不至此。
四师兄喝了一碗酒。
两个人喝酒总比一个人喝酒强。
可是我俩现在互相看不顺眼。
属于在喝闷酒。
我看不顺眼四师兄很正常，但是四师兄看不顺眼我的理由很有问题。
“为什么二师姐对你那么好？”
四师兄一只胳膊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端着酒碗。
“你这句话想表达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四师兄耸了耸肩，又灌了一口酒，目光却飘向了远处沉沉的夜色。
“你二师姐小时候对谁都很不客气的。”
“她现在对人也不客气。”
“好多了。”
四师兄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茫茫夜色。
“我上山那年，她才六岁。”
“师兄几岁上的山？”
“几岁呢？” 四师兄歪着头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粒花生米，“你二师姐今年多大？二十三？”
“嗯。”
“哦。那我就是十六岁。十六岁被二师兄捡回来的。是不是和你一样？”
“我十五。”
“那不还是一样？”
四师兄一碗酒喝完，我又给他满了一碗。
“二师姐小时候很可爱的。我们在那修炼，她就在旁边扎马步。二师兄还贱兮兮的，有事儿没事儿凑过去，用脚绊二师姐。二师姐一摔跤，他就憋着笑，说师姐下盘不稳，需要再练！”
果然，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二师兄活该天天被揍啊！”
四师兄点了点头。
“唉？你想听你师姐小时候的事么？”
“当然！”
“有偿的哦！”
“你要什么？”
“嗯……你答应我一件事，想到了再找你。”
“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我答应你！”
四师兄眯起眼睛：“你要是用这个台词，我觉得我亏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我也眯起眼睛：“你要也是郡主，我就答应你三件事！”
四师兄翻了个白眼：“算了，一件就一件吧。”
然后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知道么，你二师姐小时候学过跳舞！”
“嗯？” 我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学过跳舞？跟谁学的？”
我觉得，依楼心月的性子，是不会去学这种东西的。
“自己学的。”
“自己学的？”
四师兄点点头。
“十岁那年，二师兄想起来教她修炼，很快她就能御剑了，当时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到处飞，根本不着家。我们担心她出事，师父，大师兄、二师兄、我，我们四个就天天跟在她后面。”
我刚要开口。
四师兄提前预判了我的问题。
“三哥他卡在筑基呢。三天两头嚎，说他这辈子可能就筑基了。”
“哦。”
谁能和三师兄那个分四十多个境界的筑基比啊……
“你二师姐小时候特能飞！” 四师兄语气夸张，“整个八荒，从东边飞到西边，从南边飞到北边！灵力无穷无尽！当时二师兄都神游了，灵力才勉强够用。师父、大师兄还有我，我们仨基本上到了后面都是靠二师兄拖着走。”
难怪二师姐十五岁就能写出《八荒异闻堪要》。
四师兄忽然笑道。
“二师兄当时老不耐烦了。因为二师姐飞得很快，担心她跑丢出事，就总想把我们几个拖后腿的撵回去。就天天拉拉个臭脸。”
四师兄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的感慨。
“师父他老人家不要脸，直接就挂在二师兄背上，跟个树袋熊似的。大师兄要脸，用捆仙绳一头系自己腰上，一头系二师兄腰上。”
“你呢？”
“我没脸。”
四师兄笑着做了个双手环抱的动作：“我直接抱着你二师兄大腿不撒手！他走哪儿我跟哪儿！”
“那还挺壮观的。后来呢？”
“后来还是跟丢了。”
四师兄给我倒了酒：“你二师姐有问题的。谁家小孩子三天蜕尘，蜕尘之后比羽化神游还能飞？”
“沈鸢不是直接蜕尘了？”
“哦，我把小师妹……不是，现在是三师妹了。我把三师妹给忘了。嗯，沈鸢很天才的。不过，你二师姐是无法形容的那种。”
四师兄捡了一粒花生米道：“她心无挂碍，念头通达，师父说她是天人垂相。”
“巧了。也有人说我是天人垂相。”
四师兄对着我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
“是是是！你和二师姐两人天造地设，天地良缘，天生一对……你可真能见缝插针！”
“不，我是真有人说我是天人垂相！没开玩笑！”
“是是是，你是天人，是天人，我说你不是了么？”
“哎，你这什么态度啊！？”
“喝酒喝酒！”
四师兄喝了一口酒：“你俩的确都有大问题，灵力跟不要钱似的。没听说谁家破关不需要额外补足灵力……就你瞎打岔，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你们把楼心月跟丢了。”
“哦对。你二师姐不是不见了么，二师兄当时就炸毛了！急得眼睛都红了，跟疯了一样到处找，找不到，急头白脸的把师父揍了一顿……”
“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欺师灭祖，太大逆不道了？”
四师兄一摆手，道：“没有，师父嘴贱。活该！我们都知道二师兄急疯了，他还在那叭叭叭的，说什么：‘哎呀，皎皎会不会被人贩子给拐走了？’‘会不会被哪个魔修抓去当鼎炉了？’‘哎呀呀，会不会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中，抓去当童养媳啦？’……”
不行了……
光听这几句，我都想揍他！
四师兄瞧了我一眼：“是吧！所以，我和大师兄也趁机把师父揍了一顿。只不过师父打不过二师兄，但是收拾我和大师兄还是手拿把掐的……往事不堪回首啊。”
四师兄顿了顿。
“那也比你二师姐下手轻！”
我俩碰了碗，一饮而尽。
四师兄继续道：“二师兄推了因果，找了一圈，终于定位到二师姐哪里，她进青楼了……”
“噗——！”
一口酒全喷四师兄脸上了。
看着他那一脸酒水，顺着眉毛、鼻梁往下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师兄……需要我给你擦擦脸么？”
“没事儿！就是有点儿辣眼睛！你等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四师兄这才睁开眼睛。
“哎呀我，你这口酒，喷死我了！”
他一边擦眼睛一边道：“二师兄当时想把青楼掀了，我们好容易劝下来。等我一起进了青楼，就看见你二师姐，小小一个，混在一群舞女后面，板着她那张小脸跟着学跳舞。”
“话说二师姐为什么非要学跳舞？”
四师兄耸耸肩：“二师兄把她提溜出来的时候，也问了：‘皎皎，你为什么要学跳舞？’二师姐说：‘看着好看，就学了’。二师兄气不过，想揍她……不过最后也没下得去手。只能说幸好没下去手，不然楼心月绝对能把这茬记一辈子！二师兄绝对比现在惨！”
我看向四师兄：“四师兄，皎皎是……？”
“二师姐的小字。”
四师兄放下酒碗，双手向后一撑，看着月亮，徐徐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今日小师姐说“玉人”。
二师姐看的杂七杂八的书很多，能知道典故，倒是不足为奇，但奇怪的是四师兄居然也知道。
皎皎二字不稀奇，稀奇的是四师兄做的解。
忽然有个念头。
“四师兄，她的小字是你起的？”
四师兄垂下眸光道：“不然呢。你觉得山上除了你四师兄……好吧，也除了后来居上的楼心月，谁还这么有文化？”
“为什么是你给二师姐取小字？”
“因为我有文化。”
“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已经好好说话了。我没上山前，你二师兄他们管楼心月叫二丫……等我上山了，当时还没办法下床呢，你二师兄就过来找我，说我有文化，让我给二师姐取个小字。”
我也喝的有点儿多了。
也往后一撑。
看着天上的月亮。
“师兄你上山的时候趴窝了多久啊？”
“两年。”
“哦？那你躺了两年，还能修炼到羽化，根骨很好哦。”
四师兄摇摇头。
“不好。我根骨很差。自我出生以来，就三天两头的生病，根本下不了床。母后急得天天……”
“等会儿！”
我“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你刚刚说啥？”
四师兄侧过身子，斜躺在地上，“嘿嘿”一笑：“傻了吧！爷们儿是皇子！皇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