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
在八荒,国家并不罕见,皇子自然也多如牛毛。
这些国家与城邦的存在,核心目的便是供奉其依附的仙门。
毕竟,仙门修士的衣食住行、灵石消耗,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然而,当一个国家足够庞大,能够同时供奉多个仙门,其国民遍布各大仙门,高官显贵又多有仙门背景时,它的地位便悄然发生了转变——它不再是仙门予取予求的附庸。
千年以来,八荒万国,唯有一个国家曾真正挣脱仙门的掌控:那便是定都洛水的“周”。
只是“百鬼夜行”之后,八荒百废待兴。各个仙门也痛定思痛,彼此之间停止了大规模死斗,转而加紧了对各自势力范围内世俗力量的掌控与扩张。
因周国正处虚弱,又恰好夹在太上剑宗、西阁、太清门这三家超品仙门之间,它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被趁机肢解为东周与西周。 而西周,最终又进一步分裂为无数散落的城邦。
自那以后,整整千年,整个八荒的仙门都以此为鉴,严防死守。
它们对各自势力范围内的城池与国家,无不施行着严苛的掌控,尤其对其管理者的身份背景,更是审查得滴水不漏, 只为杜绝第二个“周国”的出现。
“……我那个国家你猜叫什么?”
我俩都喝多了。
一起侧躺在汉白玉广场上,一人拄着一个酒坛。
“叫啥?”
“我不是让你猜么!”
“我挺讨厌猜的。”
“楼心月让你猜你也不猜?”
“不猜!爱说不说的!”
“哦呦!小师弟,你好大的威风啊!”
“嗨!这才哪到哪啊!”
“你说,我要是说我开了映影石,你是不是炸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开?”
我俩互相看了一眼。
同时看见对方手里按着的映影石。
我:“……”
四师兄:“……”
我:“别这样。影响同门情谊。”
四师兄:“那怎么办?”
我:“咱俩交换一下。”
然后我俩同时互换了映影石。
狗儿的四师兄!
他喝大了,压根没开映影石!
四师兄把手里的映影石甩在我身上:“你有病啊!拿出个映影石不打开!逗我玩儿是吧!”
我也没打开么?
不对啊,我记得我打开了啊!
捡起映影石,捅咕了一会儿,哎呀,好像买到残次品了。
“你那个国家叫啥,快说啊。”
“你让我想想。太久远了。哎呦……好像叫后周。”
我已经提不起酒坛了,就插了根吸管。
用吸管喝酒可真难喝……
“你猜猜我姓什么。”
“啊!你有病啊!我不想猜!”
“猜一下嘛!”
我蹙着眉头
“你是什么周来着?”
“后周。”
“哦,你姓柴。”
四师兄蹙起眉毛,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姓柴?”
“后周皇室不姓柴,难道姓郭啊!”
四师兄一下坐了起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稀奇古怪的关系?”
“做梦来的行不行?你总不能沾个周字,就要姓姬……”
四师兄瞬间打断。
“哎,就说到这儿就可以了,别加语气词啊!”
我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真就沾个周就要姓姬啊……
看来做人不能太有文化。
“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四师兄你俗家名字叫什么呢。”
四师兄、三师兄都取了道号。
我和沈鸢能幸免于难,是因为师父下山了。
二师姐能幸免于难,是因为二师兄不同意。
其实,按目前我已知的信息拼凑来看,这个家居然是二师兄勉力维持的……
“我叫姬肃。”
“真好听。听着就不像正常人。”
“你是在夸我?”
“对啊。师兄,我很少夸同性的。你在我心里已经超过99.872%的男性了,快夸夸我。”
四师兄猛地往后一躺,摆了个“大”字。
“为什么我身边都是你们这种脑子不正常的。”
“第一,这件事你应该问问二师兄捡人的标准是什么,第二,映影石这回我确定开着!”
四师兄:“……”
四师兄:“饶了我吧。我已经是无父无母,无国无家的落魄皇子了,很可怜的。”
我:“太子爷,在咱们谓玄门,你只配在姜凝面前卖惨。我炫耀过自己的过去么?!要不要告诉你,在你面前的是资深行乞专家,深耕行业十年的业内大牛啊!”
四师兄侧过身子,撑着自己的脑袋道:“你乞讨多少年?”
“十年啊。精确一点,是九年半。”
“那你好像是咱们山门最久的了。我还记得,我当时躺在破庙里,都遭苍蝇了。”
“我也遭苍蝇的!哎,你见过指甲盖大小的苍蝇么?我见过,还抓过玩来着!”
四师兄双手合十,告饶道:“对不起,小师弟。我真的不该在您这位大前辈面前炫耀自己的从业经验。是我草率了。”
“你是怎么被灭门的?”
“上来就这么直接?”
“咱二师兄手黑,捡的都是破家灭门的。哦,对了,你这算是灭国。为什么灭国?”
四师兄已经喝大了,眼睛都开始犯迷糊了。
“一个国家的覆灭……要好多原因的。天灾、人祸、时运……但若总结起来,大抵就是内忧外患,积重难返。不过……”
我看向四师兄。
“你们不会想行千年前周王室干的事吧……”
四师兄一摆手:“没那么大野心,单纯是想给自己谋个活路,给下面百姓谋个活路。”
“活路?”
四师兄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一个羽化境修士,一年修炼要耗费多少灵石么?”
我努力运转着被酒精浸泡的大脑:“乘霄境一年总要一亿左右吧,羽化……难道乘个十?”
四师兄点点头:“差不多。”
我:“……”
二师兄好抠门啊。
我当时就预先支取破关用的灵石他就叽叽歪歪的!
四师兄伸出手指道:“可我们后周,鼎盛时一年的国库税收,刨去各种损耗, 净入也不过三十到四十亿灵石。” 他伸出三根手指,又变成四根,“除去庞大的官僚体系运转、军费开支、赈灾储备、基础建设……林林总总, 真正能拿出来的、可供支配的‘闲钱’,丰年时也不过五亿上下。这还得是风调雨顺,没有大灾大疫。若是遇上灾年,或是……或是仙门临时加征,那就是大额赤字,寅吃卯粮了。”
“这么听起来……” 我斟酌着用词,“你的国家……好像……不挣钱啊” 我想起楼心月那些遍布八荒、日进斗金的产业,“师姐随便一个产业的一年净利恐怕都要比你的后周国库结余强吧?”
四师兄打了呵欠。
“你都没必要拿你二师兄二师姐的产业和后周比。单你的玲珑阁,有了静楼的支持和渠道,过了今年磨合期,每年的净利,我估摸着也能有个小十亿,甚至……甚至还要多出不少。一个国家的建立之初,本就不该是为了盈利的。可是……谁让这是八荒呢。”
“有那么多?”
四师兄看了我一眼:“当然。说起来,八荒之上的大多数国家,能像后周这样勉强维持收支、偶有结余的,已经算是不错了。它们的‘营收’,往往比不上一些根基深厚的跨国商行,更比不上那些背靠顶级仙门、专做修士生意的豪奢大铺。”
他望着星空徐徐道:“所有国家存在的根本,都是为了仙门服务。你可以把它们看作……一个个庞大而臃肿的‘公司’。它们过得好不好,百姓是富足还是困苦, 完全取决于它们头顶供奉的仙门,对待它们的态度是‘细水长流’还是‘敲骨吸髓’。”
我酒喝的也多了。
脑子不太能运转。
下意识问道:“你们后周供奉的仙门属于敲骨吸髓?”
四师兄点点头。
“是啊……” 四师兄的声音低沉下去,“当时我们后周供奉的那个中型仙门,门中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突然破关出了一位羽化境的老祖。这一下可不得了。羽化老祖要稳固境界,要炼制法宝,要维持体面……哪一样不要海量的灵石?于是,对后周的压榨,便到了令人发指、岁无余粮的地步。”
“民变啊……”
那挺糟糕的。
深有体会,感同身受。
我是泡在民变里长大的。
“那时后周民变四起,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而因为有我们姬姓皇室做仙门的‘遮羞布’, 百姓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怒火,都冲着我们来,” 四师兄苦笑道,“什么暴君荒淫无道啊,什么朝廷上下沆瀣一气搜刮民脂民膏啊……说起来,我父皇能当上皇帝,还是因为仙门要安抚民心,平息众怒,把我那同样只是傀儡的大伯推出去砍了头,才扶了我父皇坐上那龙椅。”
四师兄摆弄着手里的腰带流苏。
“反正呢,我们姬家,说是皇室,金銮殿上坐着的,龙袍加身的,其实……就是仙门豢养的一条看门狗罢了。能看好他们的资源仓库呢,就赏块骨头,让你继续看。看不好呢……”
四师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砍了狗头,换下一个更听话的。”
他望向远方沉沉的夜色,淡淡道:“八荒的皇室,大差不差,地位都差不多的。无非是……后周供奉的仙门突然出了个羽化,导致涸泽而渔,焚林而猎,把百姓逼到了绝路,也把我们姬家逼到了绝路。”
“那你们没自己找找活路。”
四师兄嘿嘿一笑。
“这不是刚找活路,就变死路了么。”
“哇,你这都能笑得出来?”
“我都上谓玄门了,也有了道号,丢了俗家的名字,还被前尘旧恨所困就没意思了。”
四师兄顿了顿,道:“父皇当时为了摆脱这敲骨吸髓的控制,就想着引入新的势力,制衡那个背靠的仙门。当时搞了个什么……就当是人才引进政策吧。只在基层,吸收了一些不同仙门的外门弟子,担任些无关紧要的职位。”
“后来呢?”
“到此为止都还好,父皇当时想的是垂拱而治,先慢慢来,徐徐图之,结果时任宰相,一个自诩清流、满腹经纶的老东西,说什么贪污腐败,积弊已久,民不聊生,就开始改革。他什么都不干还好,他一动,瞬间变成了党同伐异,同门派的弟子天然会形成盟友。事情最后,很快又成了民变。有了民变周围仙门也被卷了进来……”
四师兄顿了顿,看着天上的星星道:“母后和父皇双双殉国了。其实我也该殉国的,但是我被几个大臣给救了出来。中间几经辗转,最终是流落江湖了。”
我看了看四师兄的酒。
“我都喝三坛了,你怎么才喝了两坛半啊!”
“我这不是说话呢么!急什么?”
四师兄将半坛酒一饮而尽。
空酒坛被他随手丢在一边,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抹了把脸,长长地、带着酒气地吐出一口浊气。
“故事还有后续么?”
“嗯?”
四师兄看着我。
“你为什么觉得会有后续?”
“你不是喜欢让我猜?我这不是猜的么。”
“哦。”
“所以后续是什么?”
“后续是我被二师姐罚了。”
我一下就觉得脑子反应不过来。
“师兄,你跟我玩扒马褂呢?!这也太跳跃了。能不能直接说为什么会被二师姐罚?”
“我去灭门了呀。羽化的次日我就去报那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了。”
我抽出手拍了拍:“哇,师兄,你好霸气哦!”
四师兄摆了摆手。
“霸气什么呀。我去的时候,那个仙门早没了。和后周一起没的。后周被灭国,那个羽化没了供奉,整个仙门很快分崩离析。羽化也掉了境界,被敌对势力给杀了。”
“那你为什么还会被罚?”
四师兄叹道。
“翘班……四门法司没人。我没请假,害得二师姐临时去顶了一天……也不算一天,你知道二师姐那个性子,热闹是要凑的,麻烦是要躲的……”
说着说着他睡着了。
听着听着我也睡着了。
朦胧间感觉自己身子很轻,轻飘飘的。
等到再醒来时……
天光大亮。
身下是白云床。
旁边……
“你为什么要瞪着个大眼睛看我?”
“看你最后一眼。”
“嗯???”
小师姐蹲在床边,双手扒着床沿,露着半张脸道:“你猜我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捂着额头,有些头疼:“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后来喝大了……”
“你不会以为我们是在你俩喝大了以后回来的吧!”
“!!!”
“记不记得咱们一起偷窥魏岚符亲嘴?”
猛然清醒!
瞬间起身!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也没说!”
小师姐摇摇头。
“不哦,你说了,你再想想?”
就在我拄着下巴努力回忆的时候。
小师姐去翻我柜子里的灵石和话本了……
“你连招呼都不打了?”
小师姐头也不回:“楼心月说你以后用不上了,都归我了。”
“……”
我说什么了?!
我不是光听来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