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政总部的大厅，在凌笑笑离开一小时后，依然保持着那种诡异的“装置艺术”状态。
刀剑风铃阵还在叮当作响，有工作人员试图拆下来，但只要一靠近，那些丝线就会自动避开，仿佛有生命一般。
悬挂过的栏杆上留下了整齐的绳索摩擦痕迹，碎纸拼贴壁画前围了几个胆大的文员，正小声讨论“这到底想表达什么”。
山本重信没有心情欣赏艺术。
他瘫在紧急会议室的主座上，衬衫从领口到后背全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金边眼镜被摘下来放在桌上，镜片有裂纹，是他自己刚才摔的。
“确认……确认他们走了吗？”他的声音嘶哑。
“确认了，山本大人。”情报课课长脸色苍白，“侦查式反复扫描了十遍，阙光及其本丸刀剑男士均已返回本丸，传送通道完全关闭。灵力残留显示……没有回程的预置标记。”
意思就是：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长长的出气声。
七位高层管理，加上各课课长，总共二十三人，此刻全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有人领带歪了，有人西装破了，有人脸上还沾着刚才躲藏时蹭到的灰。
“耻辱……”山本重信喃喃道，手指神经质地敲击桌面，“奇耻大辱……”
没人接话。
因为这是事实。
时间政府成立数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场面：总部大厅被砸，高层被刀架脖子，所有刀剑男士被缴械悬挂，最后还要签下屈辱的“道歉会”协议——而且是被迫用一杯下午茶的时间签的。
“那个……茶点钱……”会计课课长弱弱地开口，“烛台切光忠走之前留了账单……说记在时政账上……”
山本重信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这是第四个了。
瓷器碎裂的声音让所有人一哆嗦。
“茶点钱？！”他咆哮，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
“他们砸了我们的大厅！绑架了我们的人！羞辱了时政的尊严！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茶点钱？！”
会计课课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联系华国时政！”山本重信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眼睛布满血丝，“现在！立刻！马上！”
外交课课长慌忙站起来：“是！我这就——”
“我要亲自口述！”山本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记录！”
秘书手忙脚乱地打开录音笔。
山本深吸一口气，由于吸得太猛，呛到了，山本剧烈咳嗽起来。
旁边的副手赶紧递水，他一把推开，继续对着录音笔，用尽可能威严但依然颤抖的声音说：
“致华国时间政府最高管理委员会：今日东京时间下午二时十七分，贵方辖下审神者阙光，率其本丸刀剑男士共计——多少人来着？”
“至少三十振，可能更多。”情报课课长小声说。
“——率其本丸刀剑男士三十余振，未经许可强行闯入我方总部，使用暴力手段破坏公共财产，非法拘禁我方工作人员及刀剑男士，威胁我方高层管理人员生命安全，并强迫我方签署不平等协议！”
他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几乎是嘶吼：
“此等行径，严重违反《国际时间线管理公约》第九条、第十七条、第二十三条！是对时间政府体系的公然挑衅！是对日华时政友好关系的严重破坏！是——是恐怖主义行为！”
最后五个字，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来。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录音笔运转的轻微嗡嗡声。
“我方要求！”山本继续，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第一，贵方立即对凌阙光及其本丸实施制裁，包括但不限于剥夺审神者资格、解散本丸、对涉事刀剑进行封印处理！”
“第二，贵方就此事公开向日本时政道歉，并赔偿我方一切损失——包括但不限于建筑物修复费、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害费！”
“第三，贵方需保证今后严格管束所属审神者，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第四——第四……”他卡住了，显然没想好第四点。
副手小声提醒：“要求引渡涉事人员？”
“对！第四，要求引渡阙光及其主要涉事刀剑至日本时政接受审判！”山本说完，喘了口气，补充道。
“以上要求，限二十四小时内答复。否则，我方将考虑采取进一步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提请国际时间法庭仲裁、暂停与贵方的一切合作、并向联合国时空安全理事会提起控诉！”
他示意秘书关掉录音笔。
然后瘫坐回椅子上，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就这样发。”他哑声说，“加密等级：绝密。发送渠道：一号紧急线路。要求回执确认。”
“是！”外交课课长抱起录音笔和记录本，几乎是跑着离开会议室。
门关上后，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那种压抑的、混杂着恐惧、屈辱和茫然的沉默。
“山本大人……”一个年轻的管理小声开口，“我们……真的要提请国际仲裁吗？”
山本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不可能。
国际时间法庭的法官有一半和华国时政关系密切，联合国时空安全理事会……这些年，由于付丧神偏爱华国审神者，导致狐之助带回来的也多是华国人，华国成为常任理事国之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且，一旦把事情闹大，他们进行世界融合实验的事情就会被曝光——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先施压。”最后他只能这么说，“看华国时政的反应。如果他们识相，愿意管束自己的审神者，那我们可以……可以适当降低要求。”
“但阙光那边……”另一位高层忧心忡忡，“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听华国时政话的人。”
“她必须听！”山本又激动起来，“审神者体系有层级管理！华国时政是她的上级！上级的命令她敢不听？！”
“可是今天她连我们都……”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都懂。
连日本时政总部都敢砸的人，会乖乖听上级的话吗？
山本重信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还有三天后的道歉会……”人事课课长声音发虚，“真的要办吗？如果办了，时政的威信就……”
“不办？”山本冷笑，笑声干涩得像枯叶摩擦，“不办的话，她说了，每周来一次‘下午茶’。下次是什么主题？‘历史错误展’？你们谁想体验？”
没人接话。
“所以必须办。”山本闭上眼睛，“但办的时候……可以做些安排。”
几位高层交换了眼神。
“比如……在道歉会现场布置压制灵力的阵法？”技术课课长试探着说，“只要阙光进入会场，就启动阵法，压制她的能力，然后……”
“然后怎么样？”山本睁开眼，眼神锐利，“把她抓起来？当着所有观礼的审神者和刀剑的面？你猜她的本丸刀剑会有什么反应？你猜华国时政会有什么反应？你猜——其他还没有成派的审神者会怎么看我们？”
技术课课长不说话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山本重新戴上眼镜，有裂纹的镜片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是双线并行。第一，等华国时政的回复，争取让他们内部施压。第二，准备道歉会，但要在不激怒阙光的前提下，尽量挽回颜面。”
“具体……怎么做？”
“道歉可以，但措辞要模糊。”山本开始恢复一点管理者的思维，“只说‘对实验造成的不便表示遗憾’，不提‘罪行’，不提‘责任’。补偿可以给，但金额要谈判，分期支付。至于公开道歉会……控制在最小规模，只邀请必要的本丸代表，不对媒体开放。”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只要华国时政愿意配合，只要阙光不再发疯，这件事就能慢慢压下去。”
他看向众人，“所以现在，所有人打起精神！外交课紧盯华国回复！技术课开始修复大厅！总务课统计损失！公关课准备道歉会预案！”
一连串命令下达，会议室里的气氛总算活络了一些。
至少，有事可做了。
至少，不用一直沉浸在刚才的恐怖回忆里了。
各课课长纷纷起身离开，去执行任务。会议室里只剩下七位高层管理。
门再次关上后，副手低声问：“山本大人，如果……华国时政不配合呢？”
山本沉默了很久。
“那我们就……”他声音很低，“只能认栽。”
这四个字说出来，他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
“但是！”他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如果他们真的不管……那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制手段。”
“您是说……”
“阙光的本丸再强，也只有八十多振刀。别忘了，她曾经可是从我们这边调转去华国的！”山本咬着牙，“我们可以调动所有可用的刀剑男士，可以请神社的神官，可以动用禁忌的术式——如果逼急了，鱼死网破！”
他说得凶狠，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底气不足。
因为今天他们亲眼见到了那些刀剑的实力，见到了凌笑笑那种举重若轻的恐怖。
鱼死网破？
恐怕鱼死了，网也不会破。
“先等回复吧。”最后，山本只能这么说。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一个小时过去了。加密通讯线路静悄悄的。
两个小时过去了。外交课课长来汇报：“华国时政已确认收到文书，但……尚未回复。”
“尚未回复是什么意思？！”山本又焦躁起来。
“就是……已读，未回。”
已读未回。
这个在普通社交软件上常见的状态，出现在正式外交文书中，简直是一种侮辱。
“再发一份！”山本站起来踱步，“语气更严厉一点！加上最后通牒！”
“是！”
第三份抗议文书发了出去。
又过了半小时。
通讯器终于响了。
所有人都挺直了背脊。
外交课课长接听，脸色从紧张变成困惑，最后变成……难以置信。
他挂断通讯，看向山本重信，嘴唇动了动。
“他们……说什么？”山本的声音绷得很紧。
“华国时政对外发言人的回复是……”课长吞咽了一下，“‘我们知道了。’”
在场的人除了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后呢？”山本追问，“附件呢？补充说明呢？谈判意向呢？”
“没有。”课长摇头，“就……这四个字。‘我们知道了。’”
山本重信愣愣地站着。
站了足足十秒钟。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抬手，捂住胸口。
脸色从白转红，从红转紫。
“他们……他们怎么敢……”他哆嗦着，呼吸急促，“这是侮辱……这是……”
话没说完。
“噗通”一声。
这位日本时政的实际掌权者，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在会议室的白板上——白板上还写着“应对凌笑笑方案·紧急修订版”的字样。
“山本大人！”
“医疗队！快叫医疗队！”
“降压药！他的降压药在哪儿？！
会议室瞬间乱成一团。
而在数千公里外的华国时政总部，对外发言人办公室。
那位戴着细边眼镜的中年女性，正慢条斯理地整理桌面。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主任，日本时政那边……会不会再发抗议？”
“可能会。”发言人笑了笑，“那就再回一句。”
“回什么？”
“已阅。”
助理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那阙光同志那边……”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发言人看向窗外，那里是华国时政管辖的无数本丸之一的方向，“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她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给阙光同志发一份慰问信。措辞温和一点，告诉她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们。”
“明白。”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
隐约有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