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这“夜炉社”的牌子一挂,方圆五公里的拆迁办和流浪汉都傻了眼。
疯了吧?在这一片连狗都要绕着走的凶地,开免费食堂?
中介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几回,最后摇摇头把这大学生归到了“想做慈善博流量”的富二代那一档,哪怕楚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看起来和富二代这三个字毫无关系。
但楚风没疯。他不但没疯,还活得挺明白。
他花了两包好烟,从隔壁街道请来了个退休三十年的老泥瓦匠。
老爷子姓周,年轻时是国营厂里专门砌耐火砖的好手。
“这灶台得按照老样子砌。”楚风蹲在全是煤渣的地上,手里比划着,“不能用现在的燃气灶结构,得是以前那种能烧大锅饭的土灶,灶门朝南,烟囱得直通顶棚。”
老周头眯着那双老花眼,用那把满是缺口的瓦刀敲了敲地面:“小伙子,这种灶现在没人用了,费煤,还不聚热。你要是想省钱,我给你弄个节能的……”
“不要节能。”楚风把那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泛黄图纸递过去,“就要这种,越土越好,越像以前那种大锅饭的灶越好。”
老周头瞅了一眼图纸,手里的瓦刀猛地一顿。
那是几十年前厂里一号食堂的老图纸,那个年代,这口灶养活了半个厂区的壮劳力。
“行。”老周头什么也没问,只吐出一个字,然后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抡起瓦刀就开始干。
三天后,一口看起来灰扑扑、极其笨重的大土灶立在了厂房正中央。
楚风没急着生火。他找来一块大黑板,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几个大字:【夜炉社:深夜食堂,管饱。
条件:添一把柴,留一句话。】
第一天晚上,只有几个捡破烂的老头路过,疑惑地看着这厂房里透出的光。
楚风也没去拉客,只是默默地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大锅面条煮开。
热气顺着破窗户飘出去,那种最廉价但也最勾人的葱油香,在深夜里就是最霸道的钩子。
凌晨两点,第一个客人来了。
是个跑夜班网约车的司机,四十多岁,黑眼圈重得像熊猫。
“真免费?”司机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保温杯,一脸警惕。
“真的。只要您往那灶膛里添把柴。”楚风指了指灶台旁堆着的干柴火,“顺便在墙上刻句话。”
司机狐疑地走过去,抓起一根柴火扔进灶膛。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来,暖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想了想,捡起旁边的小刀,在灶壁上刻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替我闺女烧把火,希望她明天期末考个好成绩。”
面条下肚,司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走了。
楚风站在灶台前,瞳孔深处金光流转。
破妄灵瞳的视野里,那司机刻下的字迹正在微微发光。
那不是字,那是念。
一股极细极细的红色丝线,从那行字里飘出来,顺着灶膛里的火光,没有像普通烟气那样往上飘,而是反常地钻进了地底,朝着西北方向——那个热力总站的位置——缓缓游动过去。
“成了。”
楚风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哪里是烧饭,这是在给那个已经有了“神”的地下熔炉“喂食”。
那个大家伙既然想要执念,那就给它最新鲜、最滚烫的人间烟火气。
与此同时,苏月璃那边也没闲着。
这位考古学千金在空调房里敲打着一份名为《关于城市热能分布异常及管网老化协同效应的研究报告》。
标题又长又拗口,充满了学术垃圾那种让人不明觉厉的高级感。
但里面的数据是实打实的。
她指出了几个老旧小区的“隐性热源网络”,那是阿蛮和楚风用脚底板丈量出来的。
“批了。”三天后,苏月璃把一份红头文件甩在楚风面前,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冷笑,“能源局那些老学究一看数据就慌了,生怕是什么地质灾害前兆。六个试点的智能温控阀,加上一批管道修复工程,施工队明天进场。”
“这帮人办事效率从来没这么高过。”楚风看着文件上的红章。
“那是他们怕死。”苏月璃把玩着手里的钢笔,“管道一通,等于给那个地下的东西开了几条正规的‘高速公路’。它不需要再偷偷摸摸地去吸老人的生气,只要顺着这些管道走,咱们送过去的‘代餐’就能直达它的胃。”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夜炉社开张的第七天。
这一晚,阿蛮搞了个大动作。
他把那套“承愿布条”升级成了“替岗符”。
那是二十四个志愿者的指甲屑、头发,混着灶底灰做成的符纸。
子夜阴气最重的时候,阿蛮把这些符纸一把扔进了灶膛。
“呼啦——!”
原本橘红色的火焰突然变成了诡异的青紫色。
正在灶台边大口吃面的一个顺丰快递员,本来正跟旁边人吹嘘今天的单量,突然,他的眼神直了。
那双原本充满疲惫和精明的眼睛,瞬间变得空洞无比。
“煤……不够了。”
快递员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苍老,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猛地放下碗,抓起墙角的铁锹,动作极其熟练且标准地铲起一铲煤渣,手腕一抖,煤渣呈扇形均匀地撒进灶膛最深处。
那种发力技巧,没有几十年的司炉工经验根本做不出来。
周围吃面的人都吓傻了,以为这哥们儿中邪了。
楚风却一把拦住了想上去叫醒他的人,低声道:“别动,他在干活。”
破妄灵瞳下,楚风清晰地看到,一股庞大而古老的意志正覆盖在这个年轻快递员的身上。
那个意志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在寻找能干活儿的手。
九分钟后,快递员猛地一激灵,手里的铁锹当啷落地。
“卧槽,我怎么站这儿了?”他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这面劲儿挺大啊,我都吃断片了。”
角落里,阿蛮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冲楚风点了点头。
替岗成功。那个东西,接受了这些“临时工”。
雪狼是那晚的守夜人。
这个沉默的野人后裔,大半夜光着脚在厂房里溜达。
他不信那些玄乎的仪器,只信自己的脚底板。
当他走到厂区东南角的废弃配电室时,那种来自地下的震动变得格外清晰。
他撬开那扇生锈的铁门。
墙角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个早已过时的铝制饭盒,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在最上面的一个饭盒底下,压着一张泛黄脆裂的纸条:
【给锅炉房值班的兄弟们,趁热吃。
今晚冷,记得多添煤。
——食堂老张,1998年冬至】
雪狼那张万年冰山脸上也闪过一丝波动。
这些饭盒里的饭早就干成了石头,但这股子念想,在这个阴冷潮湿的配电室里,竟然还保持着温热。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些饭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把它们一一摆回了夜炉社的灶台旁。
那一夜,灶膛里的火无风自燃,火苗从青紫色变成了温暖的橘黄,整个厂房的温度硬生生拔高了十七度,比开了暖气还热乎。
第二天清晨。
楚风照例去擦那块黑板。
昨晚他在上面写的是:【今日代班:楚风、王姐、小赵、老周。】
然而,当抹布触碰到黑板的那一刻,楚风的手停住了。
在那几行字的下面,出现了一行极其潦草、却力透纸背的陌生粉笔字:
【昨日火力稳定,煤渣已清。多谢诸位接班。】
周围几个刚起床的志愿者凑过来一看,顿时炸了锅:“谁写的?昨晚锁门的时候还没有啊!”
“闹鬼了这是?”
人群有些骚动。
楚风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拿起黑板擦,轻轻擦掉了那行字,然后在干净的黑板上重新写下一行:
【明天继续烧,别断火。】
就在最后一个句号画完的瞬间,那个深不见底的灶膛深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
“好。”
声音不大,却像是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底。
厂房外的马路上,一只浑身漆黑的老鼠正叼着一块半截的炭条,不再像之前那样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而是迈着某种奇怪的正步,稳稳当当地朝着西北方向跑去。
它身后拖着的那条红痕,不再闪烁不定,而是像一条被重新接通的电缆,稳稳地亮着光。
楚风把粉笔头精准地弹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上的灰。
“第一阶段算是稳住了。”
他转头看向苏月璃,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疯狂的冷静,“既然它愿意跟咱们对话,那接下来这七天,我就住在这儿了。我要看看,当我们真的替它把这口锅背稳了,它到底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苏月璃眉头微皱,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楚风的视线正死死盯着灶膛深处。
在那里,一团并不属于凡火的金色光点,正随着每一次呼吸般的火苗跳动,慢慢凝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