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记沉闷的松动声响过后,世界并没有立刻清静下来。
恰恰相反,仅仅过了四个小时,整座城市的地下管网就开始“发烧”了。
凌晨四点,正是黎明前最难熬的那个至暗时刻。
刺耳的消防警笛声像把尖刀,划破了老城区的寂静。
楚风站在夜炉社的天台上,衣领竖起挡着夜风。
在他的“破妄灵瞳”视野里,这一夜的城市简直是个即将炸膛的高压锅。
城东、城西几处几十年前就废弃的老旧家属院,此刻正透出一种诡异的青光。
那不是普通的火灾。
那些光是从早就封死的水泥炉膛里硬生生钻出来的。
没有煤炭,没有燃气,这种青色的火焰就在虚空中燃烧,摇摇欲坠,像是个喝醉了的疯子在走钢丝。
“规则改了,但供奉没跟上。”楚风收回目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新指令“以劳代祭”确实被系统吞下去了,但这就像给一台烧柴油的老拖拉机强行灌了航空燃油。
系统正在疯狂尝试激活各个节点,试图把“劳动”和“认知”转化为能量。
但问题是,住在那里的居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缺乏主观意愿支撑的强制激活,不仅无法稳定火势,反而在透支地脉的存量。
“如果这火熄了,或者烧穿了界限,”楚风看着掌心中那枚还在发烫的陶片,“地喉就会判定新协议无效,直接回滚到上一版本。”
上一版本是血祭。到时候要填进去的,可就不止是一个张建国了。
“得找人填坑。活人。”苏月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盘腿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缆线中间,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光映得她脸色惨白。
她手里抓着个冷掉的肉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查了《夜炉社年鉴》的影印版,七十二个灶眼,以前全是靠工人三班倒的人气压着的。现在人都撤了,鬼气自然就反扑。”
她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屏幕上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电子表单。
“我已经把这七十二个点都标出来了。既然要‘共识’,那就给它造一个。”苏月璃咽下包子,眼神里透着股狠劲,“我披了个马甲,搞了个‘老城区工业遗址文化复兴志愿行动’。文案写得挺煽情,专攻那些有怀旧情结的退休工人和想找刺激的大学生。”
楚风凑过去看了一眼。
好家伙,这哪里是招募志愿者,简直是精密计算的“诱饵投放”。
“每处灶眼至少要有三个人。”苏月璃指着屏幕上的红点,“不用他们干别的,只要签一份《承热书》,然后拿着手电筒进地下室,在那口空炉子前站满一刻钟,点一根蜡烛就行。系统识别到‘活人值守’和‘主观意愿’,火就能稳住。”
“只要签字就行?”楚风皱眉。
“问题就在这儿。”一直在角落里擦拭苗刀的阿蛮突然开口。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把发黄的草纸符箓。
“人心隔肚皮。如果是为了凑热闹、或者是心术不正的人进去,那点微弱的阳气根本压不住地下的东西。”阿蛮走到楚风面前,神色凝重,“旧规则的残渣还在。一旦他们心里稍微有点动摇,那种‘魂固门’的机制就会像苍蝇纸一样,把他们的魂给粘住。到时候出来的就不是志愿者,是新的地缚灵。”
楚风眼神一凛。救人变成害人,这买卖不能做。
“怎么破?”
“洗。”阿蛮言简意赅。
他把那个黑色的骨盅顿在地上,“每个人进去前,必须过一道我的‘安魂香’。还有,签字不能用笔。”
他指了指自己的指尖:“咬破皮,按在这些黄符上。我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按下去的不是名字,是一份因果。告诉他们:非献命,只承责。”
行动开始得比预想中还要快。
不到半小时,第一批被紧急动员的“志愿者”就已经就位。
那是东郊的一个废弃锅炉房,带头的是几个退伍的老兵,阳气足,胆子大。
楚风没去现场,他必须坐镇中枢观测全局。
当东郊那边的信号传回“点火成功”的消息时,楚风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了一下。
灵瞳全开。
他清晰地看到,一道浅金色的纹路像树根一样,从东郊的方向在地底蔓延过来。
虽然只延伸了半米就隐没在黑暗中,但这说明路子走对了。
血管通了。
但麻烦远不止这些。
耳机里传来雪狼那边呼啸的风声。
“井口结冰了。”雪狼的话很少,背景音里夹杂着那种类似指甲挠玻璃的刺耳声响,“有脏东西。”
楚风把视线投向城市北边的管网图。
那里有好几个未登记的地下检修井,此刻正冒着森森黑气。
“别让它们出来。”楚风沉声道,“那是以前死在岗上的老鬼,它们不想交班。”
“明白。”
雪狼没有挂断通讯,楚风能听到在那边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紧接着是水花四溅的声音,还有衣物摩擦的动静。
那个昆仑山上下来的野人后裔,此刻正脱下自己的外衣,在那满是黑水的井水里浸透,然后在这个深秋的寒夜里,直接盖在了井口上。
他在用自己的体温去蒸干那件衣服。
“咚!”
一声闷响顺着无线电波传过来。那是昆仑一脉的“踏地步”。
楚风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雪狼像尊铁塔一样站在井盖上,每一脚下去,都把那些试图从井底爬出来的“黑水人影”生生踩回深渊。
井底那些哭喊着“谁来接班”的怨念,硬是被这一身蛮横的气血给镇了回去。
第十三个灶眼是在一家老纺织厂的地下室。
楚风亲自带队过来的。
这里的煞气比别处都要重,普通的志愿者根本靠近不了大门。
刚一跨进那道生锈的铁门,楚风的右手掌心突然像被烙铁烫了一下,钻心地疼。
他猛地抬起手。
破妄灵瞳穿透皮肤,清晰地看到掌心的纹路下,有一丝暗红色的血线正在疯狂跳动。
这条线一路延伸,竟然和面前那个黑洞洞的炉膛连接在了一起。
一段破碎的记忆碎片突兀地闯进脑海。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穿着灰蓝色的工装,正费力地往炉子里铲煤。
“妈……”楚风瞳孔骤缩。
他从来不知道,母亲生前竟然在夜炉社做过临时工!
那丝血线就是证据。
母亲当年签过的某种不知名的“值班协议”,那份因果并没有随着她的去世而消散,反而顺着血脉,此刻找到了他这个儿子身上。
系统判定他是“逃兵”的后代,正试图把他强制抓取为“候补守灶人”。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那种要把人吸进炉膛的拉扯感越来越强。
身后的苏月璃刚要冲上来,被楚风一声厉喝止住:“别过来!”
他死死盯着那个像野兽大嘴一样的炉口。
想抓壮丁?
“老子是来改规矩的,不是来填命的!”
楚风左手反握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右手手腕狠狠划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
但他没有让血落地,而是大步上前,将手腕悬在了炉膛正上方。
“要血是吧?给你!”
楚风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但我这血不是用来买命的!这是契约!看清楚了,我承的不是命,是愿!是让人活下去的愿!”
滚烫的鲜血滴入炉心。
轰——!
原本死气沉沉的炉膛里,猛地腾起一丈多高的青色烈焰。
这火焰不再是那种虚浮的鬼火,而是带着一种纯正浩大的阳刚之气。
那股要把人吸进去的拉扯感瞬间崩断。
楚风踉跄了一步,被苏月璃一把扶住。
他抬头看向排气窗外。
天际线处,那颗一直晦暗不明的北斗第六星,突然闪烁了一下,光芒变得锐利逼人。
成了。
第十三个节点,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拿下了。
随着这一处灶眼的归位,整个城市的地下能量网终于完成了一个并不完美、但足够运转的闭环。
那些躁动的青火开始变得平稳,像是一条条被驯服的青龙,乖顺地蛰伏在地底。
楚风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是苏月璃的终端发来的,但发信源却是一串乱码。
“定位出来了。”苏月璃看着手机屏幕,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刚才那一瞬间的能量对冲,把藏得最深的一个信号源逼出来了。就在城南。”
楚风接过手机。
地图上显示的位置是一片空白,卫星图上也是一片模糊的灰。
“这地方在市政图纸上不存在。”苏月璃手指滑动,“但在几十年前的一份保密档案里,这里标注的是——备用工坊,禁止入内。”
备用工坊。
既然是备用,为什么从未启用?
又或者,它一直在用,只是没人知道?
楚风把手机揣回兜里,眼神里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走,去看看这最后一只‘老鼠’到底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