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九七九年的鬼魂想要一个完美的替身?
那就给它一个它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新新人类”。
楚风没去拿那把被盘得油光锃亮的铁锹,反而从角落里拖出一张只有三条腿的破木桌,硬是用一块砖头垫平了,摆在灶口正前方。
他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和炉膛里的火光把他的脸割裂成阴阳两面。
新建文档,敲击回车。
以前张建国在这个点是在给炉子掏灰,楚风现在在这个点给炉子“讲课”。
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敲出的不是什么工作汇报,而是《现代守灶手记》。
第一章标题就足够劲爆——《当外卖算法困住骑手:论系统性压榨与个体异化的必然》。
内容更绝,从大学生毕业即失业的困境,写到供暖公司那个只进不出的貔貅账本,再聊到为何年轻人宁愿躺平也不愿进厂打螺丝。
写完一段,他直接点击“上传”,目标是一个没有任何设密的公共云端硬盘,备注栏里加粗了一行字:献给所有没资格退休的人。
随着进度条走完,楚风眼底的金芒微微闪动。
地面之下,那原本如动脉血般奔涌的红色地脉,突然像个吃坏了肚子的胖子,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些原本顺滑的能量流开始打结、逆流,显然是被这一大坨如果不经过“解码”根本无法理解的现代社会怨气给噎住了。
“有反应。”
耳机里传来苏月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音:“系统在迟疑。它原本的逻辑是‘劳动-记录-同化’,但你现在输入的信息属于‘无效劳动’,却又带有极强的情绪能量,它的逻辑卡壳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月璃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匿名Id,精准地在楚风刚刚上传的日志下刷出了一条评论:“你们当年,有没有想过罢工?”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庞大臃肿的历史淤泥里。
往常秒回的墙面,此刻静悄悄的。楚风盯着那面墙,心里默数。
一秒,两秒……直到第十七秒。
一行红字才艰难地从黑灰下渗出来,像是个快断气的老人在咳血:【任务……不可拒……火……不能……停。】
字体边缘扭曲模糊,甚至有个“不”字少了一撇。
它不是不想回答,它是没听懂。
在这个系统的数据库里,也许根本就没有“罢工”这个概念的应对预案。
灶房角落,阿蛮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奇怪的蛊阵。
他没用活物,用的是楚风擦键盘留下的纸巾、屏幕上吸附的灰尘。
三根用旧书页卷成的炭条插在阵中,分别代表“顺从”、“反抗”和“重构”。
当楚风那篇刚打印出来的手记碎片被扔进火盆时,代表“重构”的那根炭条,“呼”地一下窜起半尺高的蓝色幽焰,而另外两根纹丝不动。
“路子对了。”阿蛮抬头,那双总是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亮得吓人,“单纯的反抗也是一种承认,只有输出它完全理解不了的全新认知,才能在它的地盘里划出你自己的圈。它吃不掉它看不懂的东西。”
他走过来,手指在楚风的空格键上敲出几个特定的节奏:“别光打字,加上这个。摩斯密码,用频率这种最原始的语言,告诉它你的存在。”
接下来的七个晚上,灶房里除了风扇的嗡鸣,就只剩下那诡异的键盘敲击声。
如果有人能看懂其中的门道,会发现楚风的打字速度直接控制了火势。
他在喷那个只想空手套白狼的某些资本家时,手速飙升,灶膛里的火就变成了狂躁的橙红色;当他停下来思考措辞,火苗就瞬间萎缩成阴郁的深紫。
最邪门的是那些老鼠。
雪狼像个影子一样挂在横梁上,手里捏着一个信号接收器。
他发现每当楚风敲下文章末尾那段带有摩斯密码韵律的空格键时,通风口那几十双绿油油的眼睛就会整齐划一地抬起来,尾巴跟着节奏轻轻摆动三下。
“它们在被洗脑。”雪狼跳下来,把接收器递给苏月璃,“这是刚才从老鼠尾巴的生物电里截获的波段。”
苏月璃快速解码,几秒钟后,她的表情变得古怪至极。
电脑音箱里传出一阵失真的、带着滋滋电流声的旋律——那是1979年版本的广播体操伴奏。
“这系统慌了。”苏月璃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它在试图用它那个年代最具有‘集体规训’意义的声音,来覆盖你释放出的这些‘自由散漫’的思想冲击。它想把老鼠重新变成‘好孩子’。”
“那就看谁的声音大了。”
楚风深吸一口气,在第十三篇日志的末尾,敲下了最后一段话。
“如果你们真的存在,我想告诉你们——我们这一代人,也累,也想躺平,但如果要变成像你们这样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个干净的燃料,那我们宁可冻死。”
回车键重重按下。
“嗡——!”
楚风脖子上的工牌猛地发烫,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一次它没有吸血,反而剧烈震动着,背面的卡槽“咔哒”一声弹开,吐出一小截焦黑的磁带。
楚风眼疾手快,一把捏碎了那截磁带。
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电子音残留:“……不能……不能让他们……有自己的样子……”
它怕了。
那个庞大的、试图吞噬一切个体的集体意志,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
楚风站起身,目光越过窗棱。
远处早已废弃的热力总站塔楼顶端,一台不知道坏了多少年的老式示波器屏幕,突然亮起了一抹幽绿的荧光。
那光点跳动着,极其艰难地描绘出一行歪歪扭扭、像是初学者刚刚学会写字的字符:
【你……是……谁?】
而在屋顶的瓦缝间,那只体型硕大的领头鼠正静静蹲坐着。
它嘴里没再叼着煤渣或死虫子,而是衔着半截断裂的现代U盘。
那根细长的尾巴尖端,红色的能量线微微颤动,似乎在到底是把U盘扔给楚风,还是扔进火里之间,陷入了某种逻辑死循环。
楚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合上电脑,转过身,对身后暗处的三个同伴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