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侧殿,巨大的新制疆域图几乎占满了整面北墙。上面用浓重的朱砂勾勒出的版图,比半年前庞大了何止一倍!高句丽、吐蕃东北部、薛延陀故地、西突厥东部、吐谷浑全境、室韦、靺鞨……一个个曾经需要小心标注的敌对势力名称,如今大多被划上了表示“已平定”或“设治”的墨圈。
空气中墨香混着茶香,还有一种紧绷的、近乎亢奋的疲惫感。李世民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已经看了快半个时辰。他眼窝深陷,带着血丝,但眼神亮得吓人,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殿门开合,魏征、李承乾、李泰,还有一群刚从各地巡查或述职回来的中高级官员,鱼贯而入。魏征清瘦了些,但精神矍铄。李承乾身量高了些,脸上退去了不少青涩,多了些沉稳,只是走路时那条曾被秦族名医治好、但仍略显不同的腿,让他步伐依旧带着特有的节奏。李泰也结实了不少,眼神灵动,但比以往沉静。
“臣等参见陛下!”众人齐声行礼。
李世民猛地转身,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帝王矜持的笑容,几步走到魏征面前,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地图前。
“玄成!快看!看看!”李世民的手指激动地在地图上划过,从朔州点到高句丽的平壤,又从逻些(拉萨)点到吐谷浑的伏俟城,“看看咱们这半年,打下了多大一片江山!哈哈哈哈!”
他笑声洪亮,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落下:“高句丽!泉盖苏文那老匹夫,被叔宝一炮轰开了城门,跪在泥地里求饶!吐蕃!松赞干布缩回逻些不敢出头,李靖和侯君集把他的羽翼剪得干干净净!薛延陀!夷男那老小子的脑袋,正在送来长安的路上!西突厥东部,已是咱们的牧场!吐谷浑?室韦?靺鞨?要么降,要么亡!”
他每说一处,手指就重重戳一下地图,仿佛那些土地真的被他戳得凹陷下去。
魏征被皇帝的情绪感染,也觉胸中激荡,他仔细看着地图,抚须的手微微颤抖,声音有些发干:“陛下……这……这真是……旷古未有之功业啊!老臣离京时,尚在谋划如何稳守北疆,如今归来,竟已……竟已放眼万里!”
“哈哈哈哈!说得对!旷古未有!”李世民用力拍着魏征的肩膀,又看向李承乾和李泰,“承乾,青雀,你们在流求,在岭南,也历练出来了!看看,这就是你们将来要治理的江山!比你们走时,大了多少?”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庞大地图,眼中震撼与压力交织,沉声道:“父皇神武,将士用命,方有此不世之功。儿臣……唯感责任重大。”他想起在流求见过的秦族手段,想起那些新式军械,隐约明白这“不世之功”背后,有多少超越时代的力量在推动。
李泰则更直白些,小眼睛里闪着光:“父皇,这地图得重画了!好多地方,儿臣只在古籍里见过名字!咱们大唐的驿道、学堂、税吏,什么时候能到这些地方?”
“问得好!”李世民赞许地看了李泰一眼,随即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兴奋稍退,现实的巨石压上心头,“这也正是朕与玄龄、克明他们,这几月愁得睡不着觉的根子!”
他指了指殿中另一侧。那里,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戴胄、马周等人,正围着一张堆满文卷的长案,个个面有菜色,眼袋浮肿。争吵声、算盘声、翻动纸张的哗啦声,就没停过。
“陛下!”房玄龄抬起头,声音沙哑,举着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这是刚统计上来的,新设都督府、都护府、羁縻州所需的首任官吏最低员额,还不算佐吏杂员,就要三千七百余人!这还没算军中需要转任地方的军官!人!人都从哪儿来啊!”
杜如晦揉着太阳穴,接着道:“还有钱粮。屯田需种子、农具、耕牛。修筑城池、官道、驿站需要材料、民夫。派驻军士需饷银、甲仗。安抚归附部族头人需赏赐。各地情况不一,预算根本无法精确!戴尚书那边,国库的底子都快被臣等掏空了!”
戴胄立刻苦着脸接口:“是啊陛下!各处军费开销尚未完全结算,这治理安置的钱又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虽说南方粮赋和新商税增收不少,龙首原的工坊也上缴了大笔利润,可也架不住这样花啊!这还是秦王府那边,很多耗费巨大的基础建设,像修路、开矿,都没让朝廷出全资的情况下!”
长孙无忌也叹道:“更麻烦的是人心。高句丽、吐蕃等地,其民未必心服。强行推行唐制,恐生变乱。若羁縻过甚,又恐日后尾大不掉。这个度,极难把握。派去的官员,不仅要能干,还得通晓当地情弊,善于怀柔……这样的人才,更是凤毛麟角。”
马周年轻,精力旺盛些,但眉头也拧成了疙瘩:“下官与王玄策等参照之前所议《新域治理纲目》,草拟了分级管理、特色税赋、渐进教化等细则,然每到一地,具体情况千差万别,条文根本无法照搬,需主事官员临机决断。这对官员能力要求更高了。”
殿内一时充满了甜蜜的烦恼。打下来很容易,怎么装进兜里,怎么消化,成了天大的难题。
李世民走到长案边,拿起一份奏报,是秦琼从辽东送来的,提到高句丽旧贵族暗流涌动。又拿起一份,是李靖从吐蕃发回的,说部分部落虽然表面归顺,但仍在观望。
“人不够,就挤!就练!”李世民放下奏报,语气斩钉截铁,“今年科举,录取名额翻倍!不,翻两倍!侧重实务策论!国子监、各州州学,给朕扩招!军中识字、有功、稳重的老卒,择优转为地方巡检、县尉!那些归附的部族头人子弟,不是送来长安学习吗?好好教!教好了放回去做官!”
他目光扫过魏征:“玄成,你回来得正好。巡查各道,监察吏治、安抚地方的重任,非你莫属。给朕看清楚,哪些官称职,哪些是蠢材庸吏!该提拔的提拔,该滚蛋的滚蛋!”
魏征肃然拱手:“老臣领旨!定当竭尽所能。”
李世民又看向李承乾和李泰:“你们也别闲着。承乾,你去户部,跟着戴胄学理财,看看咱们这家底是怎么花的,怎么攒的!青雀,你去工部,看看路怎么修,城怎么建,矿怎么开!光看地图没用,得知道这江山每一寸是怎么来的,以后该怎么守住,怎么让它生发!”
“儿臣遵命!”两人连忙应下。
李世民重新走回大地图前,背对众人,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巨大的决心:“困难是多,天底下没有白捡的江山。但再难,也得给朕扛起来!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他转过身,眼中光芒再次炽盛:“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龙首原那边,秦兄派人传来消息,长安到洛阳的第一段铁路,已经完工,试运行成功了!那铁牛车头,能拉动数十万斤货物,日夜不停!从长安到朔州的铁路主干,最迟明年夏天,必须全线贯通!”
这消息让疲惫的众臣精神一振。
“等铁路通了,从长安调兵、运粮、派官,到北疆,到辽东,时间将缩短数倍!成本大降!”李世民拳头握紧,“还有水泥!秦族已经公开了配方和烧制之法,工部要全力推广!给朕修!用水泥修路,修渠,修城墙!把各州各县,用结实平坦的水泥路连起来!把咱们的政令、兵马、商货,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每一处新归的疆土!”
他环视所有人,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在大殿中回荡:“如今咱们不缺地,不缺粮,不缺铁,甚至不缺钱!缺的,就是时间和能把这事办好的人!从今日起,全国上下,给朕动起来!科举、练兵、修路、办学、屯田、开矿……所有事情,全面推进!”
“玄龄、克明、辅机,你们总领全局,给朕拿出具体章程,分配好差事!谁那环出了纰漏,朕唯谁是问!”
“这万里江山,是打下来了!能不能坐稳,能不能传下去,就看咱们接下来,怎么治理了!”
“都听明白了吗?!”
“臣等明白!定当鞠躬尽瘁!”殿中响起参差不齐但同样坚定的回应。
疲惫依旧,但一种开创千古伟业的激情与沉重责任感,压过了一切。巨大的版图不再是冰冷的线条,而化作了无数亟待解决的难题和足以燃烧生命的庞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