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广州外海,狮子洋。
天还没大亮,海面上弥漫着薄雾。但此刻,整个洋面却一点都不平静。目光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只。有庞大的楼船、坚固的海鹘船、速度较快的艨艟,更多的是经过龙首原船厂改造、加装了硬帆和简易舵轮的大型运输船。桅杆如林,帆影蔽日,几乎覆盖了整个海湾。
岸边上,更是人山人海。万名秦族红棍,全员到齐。没人穿盔甲,清一色的黑色劲装,右臂缠着红色布条。没人喧哗,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皮靴踩在沙滩碎石上的沙沙声。队伍沉默得可怕,像一块巨大的、即将投入熔炉的生铁。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只有眼睛里烧着一团火,一团压抑了太久、即将喷薄而出的地狱之火。
秦哲站在最前方的一块礁石上,海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身形依旧挺拔。秦杨、秦战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像两尊煞神。刘霞、机关张、火药刘等各组核心,也都肃立在一旁。
对面,是前来送行的李孝恭,以及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一批年轻将门子弟。李孝恭看着眼前这沉默的万人军阵,又看看海面上那支庞大的舰队,喉咙有些发干。他带来的几千岭南府兵,在这股肃杀的气势面前,简直像群温顺的绵羊。
“秦……秦王。”李孝恭拱了拱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陛下有旨,若有用得着朝廷水师的地方……”
“不用了。”秦哲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李将军,你的好意,心领了。这是秦族的私仇,得用秦族的血,亲手了结。”
他目光扫过程处默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面孔,嘴角扯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小子们,打仗的机会,以后多的是。但这一仗,你们不能去。都跟李将军回长安吧。陛下身边,需要自己人。好好练兵,以后大唐开疆拓土,少不了你们建功立业。”
程处默忍不住踏前一步:“秦王!让我们去吧!多个人多份力!”
秦杨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小兔崽子,急什么?等二爷我们把那破岛犁一遍,扫干净了,有的是破烂给你们捡。现在去,碍手碍脚。”
秦战更直接,瓮声瓮气道:“滚蛋。别碍事。”
李孝恭苦笑,他知道劝不动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秦哲道:“秦王,东瀛虽小,但据闻民风彪悍,地形复杂……万望小心。”
秦哲点点头:“放心。一群未开化的猴子,仗着几把破铜烂铁,还能翻得了天?”他顿了顿,看向秦杨,“老二,东西都带齐了?”
秦杨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挎包和背上那柄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大哥,放心吧!家伙事儿都带足了!‘红薯’、‘土豆’、‘辣椒面’……管够!够把那几个破岛从头到脚洗三遍!”
秦哲不再多言,转身,面向万名红棍。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这些跟他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在这大唐挣扎求生、浴血奋战的兄弟。
“兄弟们。”秦哲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还记得咱们是怎么来的吗?”
万人沉默,但眼神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记得东九龙码头吗?记得金陵城吗?记得那三千万冤魂吗?!”秦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
“记得!”万人齐声低吼,声音压抑着,却如同海啸前的闷雷。
“血债,该怎么还?!”秦哲怒吼。
“血债血偿!”怒吼声冲天而起,震散了海雾,惊起了海鸟。
“今天!”秦哲手臂猛地指向东方,那迷雾深处,“咱们就去讨债!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传我命令!登船之后,各队检查装备,熟悉预案!登陆之后,不要俘虏!不要活口!凡是能喘气的,两条腿走路的,给老子——杀!”
“杀!杀!杀!”万人举臂,怒吼声浪席卷海天。
“拆了他们的神社!烧了他们的史书!把他们的名字,从这世上彻底抹掉!”秦哲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我们要让那片土地,往后一千年,一万年,听到‘秦’字,就做噩梦!”
“吼——!”
秦哲猛地一挥手:“登船!”
没有多余的废话,万人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沉默而迅猛地涌向泊在岸边的船只。舷板放下,脚步声密集如雨。秩序井然,效率高得吓人。
秦哲最后看了一眼李孝恭,抱了抱拳:“李将军,长安再见。告诉陛下,东瀛,以后就是我大唐的银矿了。让他准备好船,等着运银子吧。”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那艘最大的、悬挂着黑色龙旗的楼船。秦杨、秦战等人紧随其后。
李孝恭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海面上迅速升起风帆、调整方向的庞大舰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毫不怀疑,秦哲说的“抹掉”,会是字面意义上的抹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岛屿化为焦土的景象。
“走吧。”李孝恭对身后那些看傻了的年轻将领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干涩,“回长安。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半个时辰后,薄雾渐散。庞大的舰队张满了风帆,如同离弦之箭,劈开蔚蓝色的海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沉默而坚定地驶去。船队留下的尾迹,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血一样的红光。
楼船舰首,秦哲迎风而立,海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眼神深邃。
秦杨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囊:“大哥,喝口酒?还得有些日子才到呢。”
秦哲接过,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哈出一口热气:“老二,你说,咱们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秦杨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大嘴:“回哪儿?东九龙?大哥,咱们的根,早他妈没了!现在,咱们就是秦族!咱们在哪儿,根就在哪儿!等宰光了东瀛那帮畜生,咱们就去澳洲,找个沙滩晒太阳去!”
秦哲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望着东方。
那片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