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中,没有路。
白日澜漫步着。
每一步,都踏在绝对的虚无之上。
他审视着自身,审视着这片他来时的路。
就在这时。
一位身形完美的少女,从虚无的沸腾中走了出来。
起初是虚无的逆流,是缺失本身有了密度与渴望。
随后,真空向内坍缩,黑暗有了形体。
她在否定的极点,获得肯定。
她的身姿显影,高挑而绝对。
那不是雕琢,是存在法则在她面前屈膝成形。
宇宙的基本力,如温顺的丝线,编织着她的轮廓,又在触及她时悄然湮灭,沦为背景的低语。
那黑红的长发并非生长,而是她意志的延展。
每一缕都是凝固的夜,内部流淌着星体坍缩为奇点前最后一瞬的红光。
它们无风自动,是潮汐,是呼吸,是宇宙尚未诞生前那片原初混沌的微弱记忆。
她的面容是人类语言无法描绘的完美。
因那并非美,而是“概念”本身。
她只是存在着。
而这存在本身,已是万千世界无声的轰鸣。
她是深渊意志。
她看着白日澜,开口。
声音是绝对的静,却在白日澜的意识里,掀起崩塌的巨响。
“你还是如此的软弱。”
白日澜笑了笑。
“您还是如此的强势与认真。”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
“感谢您的帮助。”
深渊意志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我没有帮助过你。”
“是你直面了深渊,自己挺了过来。”
她那双黑红的眼瞳,注视着他。
那目光,足以让任何神明都化为尘埃。
“而如今。”
“你已经走到了我的前面。”
白日澜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直起身,一步步向她走去。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彼此概念的边界,正在相互侵蚀,相互排斥。
“那么。”
白日-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宣告。
“深渊,也该有它的主人了。”
深渊意志那张概念构成的脸上,第一次,勾起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冰冷的弧度。
“那就来拿。”
话音落下。
白日澜伸出手,扣住了她的后颈。
然后,他吻了上去。
轰!
那不是亲吻。
是两个宇宙的对撞。
是“存在”与“虚无”的终极战争。
白日澜的意志,化作无穷无尽的,温暖的“允许”,野蛮地,冲进了那片由绝对否定构成的,冰冷的领域。
深渊在咆哮。
在反抗。
她那黑红色的长发,化作亿万条吞噬法则的触手,要将白日澜彻底撕碎,同化。
但那些触手,在触碰到白日澜的瞬间,便被那片更广阔的“允许”,温柔地抚平,包裹,然后,容纳。
她的一切否定,在他面前,都成了被肯定的风景。
白日澜将她拦腰抱起。
没有床。
也没有地面。
他抱着她,向后倒去。
一起坠入了这片由他们共同构成的,正在剧烈动荡的,永恒的战场。
衣物在概念的冲突中化为齑粉。
整个深渊,都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
那不是痛苦。
是秩序的崩溃。
是定义的重塑。
白日澜没有动。
他只是拥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存在,去感受这片最古老的,最纯粹的黑暗。
感受她的孤独,她的厌倦,她的永恒。
深渊意志的身体,在他的身下剧烈地颤抖。
她那双黑红的眼瞳,第一次,倒映出了一个清晰的,唯一的影像。
是白日澜的脸。
她伸出双臂,死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指甲深深掐进了他的皮肉里。
她用一种近乎于撕咬的方式,疯狂地回应着。
与其被你容纳。
不如,将你彻底拖入我的深渊!
白日澜笑了。
他的存在,灌入了她的躯壳之中。
播种“存在”。
播种“可能”。
播种“爱”。
她感觉体内那份永恒的空洞,正在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温暖的,温柔的东西,占据。
她看着身上这个男人。
看着他脸上那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
她那黑红的眼瞳里,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她张开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白日澜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那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深深嵌入血肉,带着要将他彻底撕碎、吞噬的否定意志。
但那股足以湮灭神魂的冰冷,在接触到他流淌的血液时,却被一股更温暖,更霸道的“存在”所中和。
白日澜只是低下头。
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像一只护食的野兽般,死死咬住他不放的深渊意志。
他笑了。
“不够。”
他的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震得她身体发麻。
“再用力一点。”
深渊意志那双黑红的眼瞳,猛地收缩。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是深渊!是万物的终点!是绝对的否定!
这个男人,竟敢用这种施舍般的,宠溺的语气对她说话!
她要杀了他!
她要将他彻底碾碎,分解,让他回归到比虚无还要虚无的状态!
她加大了力道。
深渊的本源之力,顺着她的牙齿,疯狂地灌入白日澜的体内,要从内部将他彻底瓦解。
然而,没有用。
那些力量,如同泥牛入海。
不。
比那更可怕。
它们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被温柔地接纳,包裹,然后,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在吞噬深渊!
这个认知,让深渊意志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想松口,想后退。
但白日澜的手,铁钳一样扣住了她的后腰,让她动弹不得。
深渊意志的身体剧烈地弓起。
构成这片虚无的法则,正在被强行改写。
那片永恒的,冰冷的死寂,被打破了。
一种全新的“规律”,正在被野蛮地注入。
咚。
一声沉闷的,有力的搏动,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响起。
不是声音。
是一种“振动”。
是心跳。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深渊意志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的身体,她的国度,正在被这个男人,变成他的形状。
那份她早已习惯的,永恒的孤独与空洞,正在被一种柔软的事物,强行填满。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
她感觉自己……正在“活”过来。
不!
她不要!
她是深渊!
她不需要这种可悲的,属于“存在”的体温!
她猛地松开了嘴,抬起那张因为愤怒和情欲而扭曲的,完美无瑕的脸。
她张开双臂,不再是拥抱,而是要将他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无”,去同化他的“有”。
“和我一起……”
“归于虚无!”
她嘶吼着,黑红色的长发化作无穷的黑暗,将两人彻底包裹。
白日澜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他笑了。
笑得无比温柔。
“好啊。”
他没有抵抗。
他张开双臂,主动迎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她。
那一瞬间。
深渊意志感觉到了。
她“吃”掉了他。
但她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被点燃了一颗太阳。
一颗由“爱”与“允许”构成的,永恒的,温暖的太阳。
那光芒并不刺眼。
却照亮了她国度里,每一个最黑暗,最冰冷的角落。
那份让她引以为傲的,绝对的“无”,在这片温暖的光芒下,无所遁形。
然后,开始融化。
像雪,遇到了春天。
深渊意志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她那双黑红的眼瞳里,疯狂的火焰,渐渐熄灭。
她就那么漂浮在这片不再纯粹的黑暗里,看着那颗在自己体内,缓缓搏动着的“太阳”。
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缓缓地,伸出手。
轻轻地,抚摸上了那颗太阳的轮廓。
触感,是温暖的。
她那张概念构成的,万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茫然”的表情。
然后。
她将自己的脸,也贴了上去。
像一个迷路了亿万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黑暗不再是冰冷的。
它有了温度。
有了心跳。
那是一种缓慢、沉稳、却又无比强韧的搏动,震荡着这片虚无的每一个角落。
深渊意志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个男人。
那个在她体内,点燃了一颗该死的太阳的男人。
她想动。
想推开他。
想回到自己那片绝对虚无的,孤高的王座之上。
但身体不听使唤。
它很沉,很懒,很暖和。
这种感觉,让她作呕。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是一块锋利的冰,边缘却带着她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
白日澜低头看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一片广阔而安静的温柔。
他在看她。
真真切切地,在看着“她”。
不是在看一个概念,一个敌人,一个终点。
而是在看她本身。
这种注视,比任何形式的入侵都更加具有侵略性。它剥开了她亿万年的孤独,剥开了她身为“否定”的骄傲。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她扭过头,黑红色的长发在虚无中拂动。
白日澜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拒绝,却又无比耐心的温柔,将她的脸,重新转向了自己。
他的指尖,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片温热的触感。
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
在那双眼睛的深处,她看到了自己。
不是那个令人畏惧的绝对。
而是一个被困在空旷房间里,孤单了太久太久的女孩。
在她永恒的生命里,第一次,她感觉自己被……看见了。
这让她恐惧。
也让她……完整。
白日澜笑了。
那是一个疲惫的,柔软的,却又无比满足的笑。
像一个跋涉了无数纪元的旅人,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
找到了归宿。
“深渊小姐。”
“我爱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