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圆姐虽然身心疲惫,但心中却安定了一大半。太皇太后没有直接驳斥她的请求,反而流露出会亲自过问此事的意思,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她现在别无他求,只盼着慈宁宫那边的审讯能尽快水落石出,让这场无妄之灾早些翻篇,让桑宁能摆脱嫌疑,也让永和宫重归往日的宁静。
然而,慈宁宫内的气氛,却并非全然是超脱的宁静。太皇太后半倚在榻上,手中虽捻着佛珠,心思却已飘向了明日即将入宫的纳兰明珠福晋身上。
如何既能安抚住明珠家丧女的悲愤,又能稳住朝局,不使钮祜禄家与叶赫那拉家彻底对立,需要一番精妙的权衡。
她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侍立一旁的苏麻喇姑:“苏茉儿,哀家记得,明珠的长子容若成婚,也有两年光景了吧?他娶的是卢兴祖的长女?卢氏那边,可曾有什么添丁进口的好消息传来?”
苏麻喇姑略一思索,恭敬回道:“回主子的话,成婚确是两年了。只是叶赫那拉府上,至今还未曾传来大少奶奶有孕添丁的消息。”
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嗯”了一声,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去把哀家珍藏的那份温补助孕的方子找出来,誊抄一份。明日,便作为哀家给卢氏的见面礼吧。”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折了他家一个女儿,终究是皇家亏欠。哀家赏她金银,她叶赫那拉家未必看在眼里;加官进爵,眼下也不是时候,反而惹眼。若能借此机会,还他纳兰明珠一个嫡孙,这份补偿,于他而言,或许比那些虚名实利更实在些,总是划算的。”
苏麻喇姑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迟疑:“主子,那方子……您自崇德二年起就封存不用了,如今突然拿出来赏给臣子家眷,这……”那方子来历特殊,曾是宫廷秘辛,苏麻喇姑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和非议。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神色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无妨。太宗皇帝宾天多年,福临也走了这么些年了。如今这宫里宫外,还有谁能置喙哀家用没用过什么方子?哀家说它是恩典,它便是恩典。你只管去办便是。”
苏麻喇姑见主子心意已决,便知她已权衡过所有利弊,自己无需再多言,躬身道:“嗻。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翌日,纳兰明珠府邸。
福晋爱新觉罗氏图雅接到宫里传来的懿旨时,心下顿时慌作一团。传旨的并非普通宫女太监,而是慈宁宫有头有脸的大宫女灵蝶,是她以往进宫请安时在苏麻喇姑身边见过几面的熟面孔。这阵仗,让图雅直觉感到非同小可。
灵蝶规矩地上前行礼:“福晋安好。奴婢奉太皇太后懿旨,特来请福晋与大公子容若之妻卢氏,即刻进宫叙话。”
图雅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挤出一丝得体的笑容,先将灵蝶几人请进正堂歇息上茶,一边吩咐心腹下人:“快!快去请大奶奶过来,就说宫里太皇太后传召,让她赶紧收拾一下,随我进宫!”
安排妥当,图雅坐在一旁陪着灵蝶说话,心思却早已翻涌不息。
昨日老爷下朝回府,面色就阴沉得可怕,她小心翼翼问起朝中是否出了什么事,明珠却只是烦躁地摇头,一语不发。
眼下,慈宁宫突然传召,偏偏还是在她心神不宁之时,而且指名要她带上儿媳卢氏一同前往!老爷此刻又在吏部衙门处理公务,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召见,让图雅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和不安。太皇太后亲自传召究竟所为何事?是福是祸?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对灵蝶笑道:“灵蝶姑娘稍坐片刻,已经派人去请了,我那儿媳一会儿就到,不敢让太皇太后久等。”
灵蝶神色平静,恭敬回道:“福晋不必着急,太皇太后体贴,吩咐了让奴婢等候便是,您慢慢安排。”
堂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茶盏轻碰的细微声响。图雅端着茶杯,却觉手心冰凉,那温热的茶水也丝毫驱不散她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纳兰容若的妻子卢雨婵便匆匆赶到了正堂。她显然也是仓促间被唤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旗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眼底的一丝慌乱,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先向婆母图雅行了礼,又对宫中来使灵蝶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图雅见儿媳到了,心下稍定,至少不是独自面对。她起身对灵蝶道:“灵蝶姑娘,人齐了,咱们这就动身吧,莫让太皇太后久等。”
灵蝶放下茶盏,恭敬起身:“福晋请,大奶奶请。”
一行人出了府门,乘坐早已备好的马车,向着紫禁城驶去。马车内,气氛沉闷。
图雅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目光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卢雨婵更是低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嫁入纳兰府两年,深知自家公公在朝中的地位,也隐约感觉到府中近日气氛异常,如今突然被太皇太后召见,还是与婆母一同前往,这阵势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换了宫内专用的软轿,一路被抬至慈宁宫门外。宫人通传后,图雅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带着卢雨婵,低眉顺眼地跟在灵蝶身后,步入了这座象征着后宫最高权力的宫殿。
殿内,太皇太后并未像寻常接受命妇朝拜时那般端坐在正中的宝座上,而是选择了靠窗的暖榻,身后垫着软枕,显得更为随和亲近些,也无形中减少了距离感带来的压迫。苏麻喇姑静立一旁。
图雅和卢雨婵上前,规规矩矩地行大礼:“臣妇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的目光缓缓落在两人身上,语气平和:“都起来吧。看座。”
“谢太皇太后。”婆媳二人谢恩后,才在宫人端来的绣墩上小心坐下,依旧是只坐了半边,姿态谦卑。
太皇太后先是打量了一下卢雨婵,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这就是容若的媳妇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卢雨婵依言微微抬头,脸上飞起两抹红晕,声音细若蚊蝇:“臣女卢氏,叩见太皇太后。”
“嗯,是个齐整孩子,看着也温婉。”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却转而看向了图雅,话锋也随之一转,“图雅,你是个明白人。哀家今日叫你们婆媳过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心中也有几分猜测。”
图雅的心猛地一紧,知道正题来了。她连忙起身,再次福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妇愚钝,请太皇太后明示。”
太皇太后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既然你不知,那哀家便直说了。宫里昨日出了事,钟粹宫的婉仪丫头……殁了。”
图雅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一旁的卢雨婵更是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图雅强忍着悲痛和惊惧,哽咽道:“什么!婉仪她……臣妇……臣妇昨日还问起老爷,说婉仪今日该回府了,怎不见动静?老爷只是说宫中另有安排,让臣妇不必多问……怎么会……婉仪她……她好好的一个人,上月臣妇进宫请安时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就……她年纪轻轻,怎会如此啊……”话语未尽,已是泪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