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门,清心殿。
李玄霄那通“包邮哦亲”的电话,如同在道门这锅滚水里精准投下了一块巨型干冰。
瞬间,炸了。
千里之外的白云观,知微老观主握着挂断的电话听筒,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颜色变幻得比川剧变脸还快。
青、白、红、紫,最后定格成一抹深沉的酱黑色。
“师伯,如何?”旁边一个性急的道长凑上来问。
知微老观主缓缓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把堵在胸口的百年道行给一起吐出来。
“李师叔他……同意了。”
“当真?!”周围一圈老道士瞬间喜上眉梢。
“但是,”知微老观主话锋一转,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他让我们去找哪都通要批文。”
“要盖红戳的那种。”
大殿内,刚刚还喜气洋洋的气氛瞬间凝固。
找哪都通要批文?
还要盖红戳?
这跟让哈士奇去考清华有什么区别?
“他……他这是耍我们玩呢!”一个脾气火爆的道长气得跳脚,“哪都通要是能点头,我当场把这拂尘给生吞了!”
“这是阳谋啊!”知微老观主一屁股坐回蒲团上,捶着胸口,“他把球踢给了公司,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现在,是我们要去跟代表国家的暴力机构硬碰硬了!”
“这老狐狸!太不是东西了!”
“骂有什么用?”知微老观主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抹精光,“李玄霄说的也对,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事,根子乱了,得一根一根捋清楚。”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传我法旨!召集全真各派,先从内部开始清算!”
“公司是泰山,我们暂时搬不动。但武当山……哼,它就在那儿,跑不了!”
“风后奇门,必须先拿回来!”
……
当天下午,武当山金顶,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全真教的纯阳、清静两派,浩浩荡荡近百人,堵在了真武大殿门口。
为首的纯阳掌教,是个身材魁梧的红脸老道,此刻脸色比他穿的袍子还红,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
“周蒙!你给我滚出来!”
一声怒吼,震得殿前香炉里的香灰都簌簌直掉。
武当掌教周蒙,领着一众弟子,从殿内走出。他面色沉静,稽首道:“不知纯阳师兄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少他妈跟我装蒜!”纯阳掌教唾沫星子横飞,“我问你,周圣那个叛徒的徒弟,王也,在哪儿?还有武侯派的绝学《风后奇门》,是不是在他手上?!”
周蒙眼皮跳了一下,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师兄说笑了。王也私学禁术,早已被贫道逐出师门,如今与我武当再无瓜葛。至于《风后奇门》,更是无稽之谈。”
这套说辞,他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八百遍,说得是滴水不漏。
“放屁!”纯阳掌教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逐出师门?你不过是想把他藏起来,好独吞风后奇门!”
“贫道所言句句属实。”周蒙淡淡道。
“好!好一个句句属实!”纯阳掌教怒极反笑,他回头一招手,“铁板仙师叔,劳烦您了!”
人群中,一个身形枯瘦,抱着块半人高乌黑铁板的老道士走了出来。
这老道士就是全真教里德高望重的铁板仙,一手卜算之术出神入化,从不落空。
铁板仙走到场中,将那块沉重的铁板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从怀里掏出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口中念念有词,随手一抛。
铜钱落在铁板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停下。
铁板仙看了一眼卦象,浑浊的眼睛转向周蒙,慢悠悠地开口了。
“周掌教,你这谎撒得,连卦象都看不下去了。”
“《艮》卦在上,《坎》卦在下。山下有险,是为《蒙》。”
“人,就在你这武当山的后山禁地,一个见不得光的洞里藏着呢。你这当师傅的,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话音一落,全场死寂。
周蒙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竟然把这位能洞察天机的老神仙给请来了!
“周蒙!你还有什么话说!”纯阳掌教的怒吼如同炸雷,“你不仅包庇叛徒,还敢当着我全真各派的面撒谎!你把武当的脸,把道门的脸,都丢尽了!”
“来人!给我冲进去!今天就算把武当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王也那小畜生给我揪出来!”
“谁敢!”武当弟子们瞬间拔剑,剑拔弩张。
眼看一场道门内战就要爆发。
“住手!”
周蒙发出沙哑的吼声,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颓然地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们退下。
“我认了。”
他闭上眼,满是苦涩。
“风后奇门,我可以交出来。”
纯阳掌教一愣,随即冷笑:“现在想通了?晚了!不光要交出功法,王也那个小畜生,必须废掉修为,以儆效尤!”
“不行!”周蒙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功法可以给你们,但王也,你们不能动!”
“他已经被我关在无思洞,面壁思过。我可以让他立誓,终生不再踏足异人界,不再动用风后奇门分毫!”
“这是我的底线!”
“你的底线?”纯阳掌教嗤笑,“你的底线现在一文不值!”
“师兄。”一旁的铁板仙突然开口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功法到手,才是正事。逼急了,他来个玉石俱焚,对谁都没好处。”
纯阳掌教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好!那就依你!但你们纯阳、清静两派,必须当着真武大帝的神像立下道誓,永不追究王也!否则,我宁可毁了它,也绝不交出!”周蒙咬着牙说道。
双方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协议。
周蒙转身进入大殿,片刻后,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走了出来。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泛黄的丝帛,正是《风后图》的真本。
纯阳掌教眼神炙热,伸手就要去拿。
“慢着。”铁板仙拦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小瓶,里面装着几滴水银般的液体。
“周掌教,最后一步,验货。”
“这是‘真言之水’,若是仿品,沾之即焚。若是真迹……”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银针,蘸了一滴液体,轻轻滴在丝帛的角落。
没有燃烧。
那滴水银般的液体落在丝帛上,瞬间沁入其中。
下一秒,整卷《风后图》突然绽放出柔和的白色光晕,一幅微缩的星河图在丝帛上方缓缓流转,玄奥无比,随即又隐没不见。
“是真本!”铁板仙激动地喊道。
纯阳掌教一把抢过木盒,像是抢到了糖的孩子,脸上露出狂喜的笑容。
他看都没再看周蒙一眼,大手一挥。
“我们走!”
全真教的人,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心满意足,留下一地狼藉和武当众人屈辱的眼神。
周蒙站在殿前,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身形佝偻,仿佛一座即将风化的石像。
他输了。
武当,也输了。
他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手心里,是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那是他亲手注解的《风后奇门》心得,也是他留给王也最后的东西。
图可以给,但道,留下了。
……
与此同时。
三一门,藏经阁最深处的秘密实验室。
这里的空气,冷得能让人的灵魂结冰。
林凡的身影,如同一个卡顿的影像,在阴影中闪烁不定。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巨大的冰棺,大脑一片空白。
冰棺里,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轮廓,就连嘴角那颗不易察异的痣,都分毫不差。
就好像,是有人把他自己复制了一份,然后封存在了这里。
我是谁?
他又是谁?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头痛欲裂。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摸那层隔绝了两个“自己”的冰冷棺壁。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棺的瞬间。
冰棺里那个“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那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
眼白完全被一种诡异的深蓝色所占据,瞳孔则是一点燃烧的金色火焰!
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的情感,只有纯粹的、神明般的漠然。
它就那么静静地,透过厚厚的冰层,与林凡对视。
林凡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来自冰棺。
而是来自林凡的怀里。
他师尊所赠,那块一直保护着他的玉牌,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