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村的夜色,比往日更加粘稠。白日里小宝道体初显引发的万兽朝拜与灵植暴长,仿佛耗尽了这片天地的精气,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没有虫鸣,没有蛙叫,连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浓厚的云层低低压着,遮蔽了星月,将整个山村笼罩在深沉的墨色里。
叶家小院,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气氛。
后院那几株被小宝瞬间催熟、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灵稻,已被小心地收割下来,谷粒饱满,散发着诱人的灵气。但没人有心情欣赏。院子里那些疯狂生长的藤蔓和蔬菜也被清理了大半,只留下必要的几株作为观察样本,却依旧顽强地展示着白日里那场生命奇迹的残留痕迹。
正屋中央,一张临时拼凑的大桌上,摊满了各种图纸、玉简和冷月心带来的奇形怪状的仪器。冷月心正伏在桌案前,十指如飞地在几块闪烁着微光的玉板上飞快刻录着复杂的符文和数据流,冰冷的镜片(这次是真戴上了)反射着跳跃的光点。她的眉头紧锁,全神贯注,试图从白日里记录下的道体光晕波动中解析出更多信息,为可能的危机寻找应对之策。
叶梦情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古剑剑柄,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图纸,最终落在里屋的炕上。小宝和小凤已经沉沉睡去,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小脸上还残留着白日里的惊吓和茫然。球球蜷缩在炕角,小脑袋枕在小宝的脚边,琥珀色的眼睛半睁半闭,耳朵却警惕地竖着,捕捉着屋外最细微的声响。
林倾城没有待在屋里。他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雕塑,伫立在院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他背对着屋内昏黄的灯光,面朝着村外那片死寂的山林,宽厚的肩膀似乎承担着整个黑夜的重量。他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不知从哪棵树上折下的枯枝,粗糙的指尖在干硬的树皮上缓缓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白日里那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深沉的忧虑,此刻在他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仿佛与这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然而,那双深邃眼眸的深处,却如同风暴前的深海,酝酿着无人能知的汹涌暗流。
“能量逸散点锁定…波动残留模型初步建立…但核心频率…无法捕捉…”冷月心头也不抬,声音平板而快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挫败,“道体本源层次太高,现有探测手段…只能触及皮毛。被动防御方案…可行性不足三成。”她放下刻录玉板的刻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叶梦情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被动防御不足三成…这意味着一旦强敌来袭,他们几乎没有有效的抵挡手段。
就在这时——
“呜…呜…”
一直蜷缩在炕角的球球,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压抑、如同呜咽般的低鸣。它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安的幽光,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尾巴紧紧夹在腹下,死死盯着窗外黑暗的某个方向。
炕上熟睡的小宝似乎被惊动,小眉头不安地蹙起,小手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紧了妹妹的衣角。小凤也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
叶梦情和冷月心同时警觉!
几乎在球球发出预警的同时!
“吼——!!!”
一声低沉、压抑、带着无尽焦躁与恐惧的虎啸,如同平地炸开的闷雷,骤然撕裂了落霞村死寂的夜空!这声音并非来自叶家后院的小白,而是从村外那片黑暗山林的深处传来!是那头筑基期的踏云虎!
虎啸声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警告意味!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发出的最后嘶吼!
紧接着,仿佛被这声虎啸点燃,村外山林深处,无数兽吼禽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嗷呜——!”
“呦——!”
“啾啾啾——!”
“唧唧!唧唧!”
声音不再是白日的朝拜与宁静,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混乱和…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疯狂!无数鸟雀惊惶地从林中冲天而起,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汇成一片嘈杂的浪潮,遮蔽了本就昏暗的夜空!地面传来沉闷而密集的震动,那是无数兽蹄践踏大地、疯狂奔逃的声音!整个落霞村,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兽潮漩涡之中!
“怎么回事?!”叶梦情豁然起身,几步冲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野兽腥臊气息和混乱的嘶吼扑面而来!她能看到远处山林边缘,树木剧烈摇晃,隐约有无数黑影在黑暗中疯狂涌动!
冷月心反应更快,她一把抓起桌上一个巴掌大小、形如海胆、布满了细密探针的银色金属仪器(生命场紊乱侦测器2.0)。仪器刚一激活,表面的数十根探针便如同受惊的刺猬般猛地弹起!中央一块微小的晶石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上面代表生命场强度的数值如同疯马般狂跳,瞬间突破警戒阈值!更可怕的是,屏幕上代表不同生命体的光点,此刻不再是稳定分布的绿色或黄色,而是全部变成了混乱、疯狂闪烁、互相冲撞的深红色!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水滴!
“兽群暴走!强度…超过上次灰雾污染爆发期记录峰值百分之二百三十七!”冷月心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骇,“能量源不明!非灰雾孢子!非灵力冲击!是…是纯粹的恐惧!有什么东西…在驱赶它们!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让它们感到了无法抗拒的…大恐怖!”
“大恐怖?”叶梦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能让筑基期的踏云虎都发出如此绝望恐惧的警告…那会是什么?青玄门?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爸爸!外面…外面好吵…”小宝被彻底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脸上满是惊惧。小凤也紧紧抱着哥哥,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林倾城的身影依旧伫立在院门口的黑暗中,仿佛对身后屋内的混乱和村外山林的兽群暴动毫无所觉。他捻着枯枝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缓慢的摩擦。只是这一次,那细微的沙沙声似乎带上了一种奇特的、仿佛能安抚人心的韵律。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村外山林深处,踏云虎发出绝望咆哮的方向。深邃的眼眸穿透浓重的夜幕,仿佛看到了那黑暗深处潜藏的、常人无法察觉的阴影。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抿紧了一瞬。
“呜…汪!”球球猛地从炕上跳下,冲到林倾城脚边,对着山林方向龇起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不安而微微颤抖。
林倾城低下头,看了一眼脚边炸毛的球球,伸出宽厚的手掌,粗糙的指节轻轻拂过球球紧绷的脊背。一股极其温和、如同大地般浑厚的气息顺着他指尖流入球球体内。球球紧绷的身体奇迹般地放松了一些,低吼声也变成了委屈的呜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黑暗。
“傻儿!”叶梦情的声音带着急切从屋内传来,“兽群暴动!情况不明!”
林倾城缓缓转过身。屋内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憨厚的表情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凝重。他看了一眼屋内满脸惊容的妻子和冷月心,又看了一眼炕上两个被吓坏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回村外那片被兽吼与混乱充斥的黑暗山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屋内的惊慌和窗外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听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院墙外的每一个阴影角落。
“球球…也听到了。”他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叶梦情和冷月心心头同时一凛!球球能听到什么?是兽群的恐惧?还是…那隐藏在兽群恐惧背后的、真正危险的脚步声?
林倾城重新转回身,面向那无边的黑暗。他手中的枯枝停止了摩擦,被他随意地插在脚边的泥土里。
夜风呜咽,山林中的兽吼禽鸣如同垂死的哀歌,愈发凄厉混乱。踏云虎那绝望而悠长的咆哮,如同最后的警钟,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死寂的村落上空,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