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抽搐般闪烁，将一行人惊惶的身影在斑驳墙面上拉扯成扭曲的断片。绷带怪尸退去后留下的腐臭，如同看不见的黏液，黏在每个人的鼻腔和恐惧的神经末梢上。
“快！这边！”壮汉压低声音吼道，率先冲向走廊一侧一扇半掩着的、漆皮脱落的木门。门上用褪色的红漆潦草地写着“103-储物间”。
眼镜女搀扶着几乎虚脱的中年男人紧随其后，少年则像受惊的兔子，几乎是贴着江敛和璃璟的后背挤进了门。
江敛最后一个进入，反手将门轻轻关上，却没有完全合拢，留出一道狭窄的缝隙。他背靠着门板，侧耳倾听着门外走廊的动静，眼神锐利如刀。
储物间不大，堆放着蒙尘的旧床架、生锈的铁桶和一些散落的、印着模糊字迹的硬纸板箱。空气沉闷，灰尘在从门缝透入的断续光线中翻滚。
“暂时安全。”壮汉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一屁股坐在一个倒扣的铁桶上，铁管横在膝头。他看向江敛，又瞟了一眼被江敛护在身后、似乎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轻轻抽泣的璃璟，眼神里的审视更加明显。“哥们，身手不错。练过？”
江敛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从门缝移开，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某种超越常人的漠然，让壮汉喉结滚动了一下，识趣地没有再问。
“刚才……刚才那东西是怎么回事？”中年男人瘫坐在角落里，声音发抖，“它怎么突然就跑了？是因为她吗？”他指向璃璟，眼神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怪异的、仿佛看着某种不祥之物的畏惧。
璃璟似乎被他的手指吓了一跳，又往江敛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好怕……”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天然能激起保护欲的柔软无助。少年忍不住开口：“叔，你别吓唬她！肯定是巧合！那怪物说不定怕人多！”
“巧合？”眼镜女推了推眼镜，她一直比较冷静，此刻正仔细检查着门板内侧和墙壁，“在这个地方，我不太相信巧合。”她转头看向璃璟，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理性的探究，“你刚才碰到它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温度？触感？或者……听到什么声音？”
璃璟怯生生地回忆，努力组织语言：“就……就是湿湿的，冷冷的……好像有很多层烂布……声音？它好像叫了一声，很刺耳……”她描述得颠三倒四，完全是一个受惊过度者的正常反应。
眼镜女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追问。她转向江敛：“你怎么看？还有，你的评级……”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江敛手腕上的黑色腕带，那“收割者候选”几个字，在幽绿屏幕里格外刺眼。
江敛依旧沉默。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全在应付这些临时同伴的猜疑上。他正调动着被压制的混沌感知，试图捕捉这个空间的更多信息。但反馈回来的，除了无处不在的冰冷恶意和混乱的低语杂音，还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仿佛这栋建筑的每一块砖石、每一缕空气背后，都藏着无数只眼睛。
“这里不对劲。”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不仅是怪物。这整个空间，像活的，有‘意志’。”
“意志？”壮汉皱眉。
“游戏意志。”眼镜女接口，脸色更白了一些，“我们是被选中的‘玩家’，这里是‘游戏场’。刚才的机械音提到了‘规则’。也许……我们需要找到并遵守这里的‘规则’，才能活下去。”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靠近门边的墙壁上，一块原本被灰尘覆盖的、模糊不清的金属铭牌，突然亮起了微弱的、血红色的光。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铭牌上，用扭曲的字体刻着几行字：
【安宁精神病院（夜间）患者\/访客临时守则】
1. 本院夜间22:00后实行严格静默管理。请勿在走廊、大厅等公共区域发出超过55分贝的声响。（注：惊叫声易吸引‘护理员’。）
2. 如需帮助，请前往二楼护士站，但请确认值班护士佩戴的胸牌为 银色 。如遇佩戴 红色胸牌 的护士，请勿对视，勿回应，尽快离开。
3. 本院部分区域存在结构性失忆现象。如发现重复的房门、无法抵达尽头的楼梯或镜子中映出陌生的自己，请闭眼默数十秒。
4. ‘院长办公室’位于三楼东侧尽头。钥匙由‘夜间护理长’保管。
5. 请牢记：你是安全的。医院是治疗的地方。一切异常皆为幻觉。重复：你是安全的。
血色的光芒在最后一行字上停留得最久，然后倏然熄灭。铭牌恢复冰冷锈蚀的常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幻觉。
但腕带冰冷的触感和空气中愈发粘稠的恶意，提醒着他们这是现实。
“规则……”少年喃喃念道，脸色发青，“真的有规则……还有护理员？那是什么？比刚才那绷带怪物还可怕吗？”
“22点静默……”眼镜女看了一眼腕带——不知何时，上面多了一个小小的、幽绿色的数字时钟，显示着【21:47】。“还有13分钟。”
“二楼护士站，银色胸牌……红色胸牌危险……”壮汉快速记忆着，“院长办公室在三楼，钥匙在什么护理长手里……妈的，跟解密游戏一样！”
中年男人却死死盯着最后一条规则，眼神有些涣散：“安全的……医院是安全的……一切都是幻觉……对，一定是幻觉，我明天还要上班……”
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江敛的目光从铭牌上移开，看向璃璟。璃璟也正看着铭牌，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静谧，眼神专注，仿佛真的在努力记忆那些扭曲的规则。但江敛注意到，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在身旁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上，轻轻划着什么。
不是随意的划动。那轨迹……隐约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简洁的几何符号，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秩序波动。
她在测试什么？还是……在“沟通”什么？
就在众人消化规则，气氛稍缓的刹那——
咚。
咚。
咚。
缓慢、沉重、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从门外走廊的深处传来。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硬物，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
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的心脏上。
所有人的呼吸瞬间屏住。
江敛眼神一厉，无声无息地将门缝掩得更小，只留一线。他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走廊远处，惨白闪烁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穿着肮脏白色护工服的身影，正慢慢地、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走来。
它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手里拖着一根长长的、前端沾满深褐色污迹的……橡胶警棍？那沉重的敲击声，正是警棍末端无意识点在地面发出的。
它的步伐僵硬而缓慢，但每一步跨出的距离都奇异地一致，透着一种非人的精准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胸前挂着的胸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清那刺目的、仿佛由凝固血液染成的暗红色！
红色胸牌护士（护工）！
守则第二条的警告瞬间浮现在每个人脑海！
【如遇佩戴红色胸牌的护士，请勿对视，勿回应，尽快离开。】
“是它……红色胸牌的……”少年捂住自己的嘴，把惊叫死死压回喉咙，浑身抖得像筛糠。
壮汉握紧了铁管，肌肉紧绷，但眼神里也露出了惧意。这玩意儿给人的压迫感，和之前的绷带怪尸截然不同，更加冰冷，更加……“制度化”的恐怖。
眼镜女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中年男人和少年，缓缓向储物间最里面的角落挪动，尽量远离门口。
江敛身体微沉，进入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他的目光紧紧锁定那个缓慢靠近的红色身影，评估着距离、速度，以及可能的攻击方式。这个护工给他的感觉，比绷带怪尸“规范”得多，但也可能更危险。
璃璟也屏住了呼吸，紧紧贴在江敛身后的墙壁上，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咚…咚…咚…
敲击声越来越近。
透过门缝，已经能看清护工服上陈年的污渍，甚至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混合着铁锈的怪味。
它走到了103储物间的门口。
停下了。
沉重的敲击声也停了。
门外，一片死寂。
门内，所有人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它……发现我们了？
为什么停下？
它要做什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是从墙壁内部、地砖缝隙、甚至空气尘埃里渗出来的低语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窸窸窣窣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混乱的音节、压抑的哭泣、疯狂的呓语、恶毒的诅咒……交织在一起的、充满绝望和恶意的混沌之音！
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精神，让人头皮发麻，意识恍惚，心底最深的恐惧被瞬间勾起！
“呃……”中年男人第一个承受不住，眼睛开始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抽搐起来。
少年痛苦地抱住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连壮汉和眼镜女也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显然在极力抵抗。
江敛眼神一凝！这低语声中蕴含着强烈的精神污染！他的混沌本源对这类混乱力量有天然的抵抗力，但也感到一丝烦躁和晕眩。
他下意识地侧身，想将璃璟完全挡在身后，隔绝这精神侵蚀。
然而，就在他微微侧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
一直“害怕”地紧贴墙壁的璃璟，在那一大片混乱邪恶的低语声笼罩下，非但没有痛苦，反而……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的眉头舒展，长睫低垂，脸上那种伪装出来的惊惶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游物外的平静。
然后，江敛清晰地“看到”，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纯净到近乎虚无的金色微光，从璃璟闭合的眼眼缝隙中，极其短暂地逸散出来。
那光芒出现的刹那，周围那无所不在的、充满恶意的混乱低语声，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轻轻抹过——
静了一瞬。
绝对的、彻底的寂静。连门外那红色护工的存在感，都仿佛被短暂地“屏蔽”了。
虽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低语声便再次如潮水般涌回，甚至因为被打断而变得更加狂躁刺耳。
但那瞬间的“静默”，江敛捕捉到了。
璃璟也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迅速恢复成惊恐茫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她甚至因为低语声的再次加强而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但江敛知道，不是幻觉。
他看着她苍白脆弱的侧脸，心中的疑云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轰然扩散，再也无法忽视。
这个评级“双E”、看似柔弱不堪一击的“笨蛋美人”……
到底是谁？
门外的红色护工，在低语声重新响起后，似乎失去了停留的兴趣。
咚…咚…咚…
沉重的敲击声再次响起，缓慢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远去，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
直到那声音彻底听不见，储物间内的众人才像脱离水面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
“刚、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少年虚脱般滑坐在地上，带着哭腔。
“精神攻击……或者，是这鬼地方自带的‘背景音’。”眼镜女脸色难看，强撑着分析，“必须尽快找到安全区，或者通关方法，否则光是这种低语，时间长了就能让人发疯。”
壮汉看向江敛和璃璟，眼神复杂。刚才低语最盛时，他隐约感觉靠近那个漂亮女孩的方向，压力似乎轻了那么一丝？是错觉吗？
“22点快到了。”江敛突然出声，打断了众人的后怕。他指了指腕带上的时间——【21:55】。
静默时间将至。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更适合隐藏的地方。”江敛沉声道，“或者，尝试前往二楼护士站。规则提到了银色胸牌的护士可能提供‘帮助’。”
“可是外面……”中年男人恐惧地看着门缝。
“那东西走了。规则说静默时间不能发出大声响，没说不能移动。”江敛的语气不容置疑，“留在这里，如果被其他东西堵住，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冷静和决断，无形中成了此刻的主心骨。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终点了点头。
江敛再次轻轻拉开门缝，确认走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什么发出的窸窣声和断续低语。
“跟紧，尽量别出声。”他低声道，率先闪身而出。
其他人鱼贯跟上。璃璟依旧被江敛半护在身侧，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害怕，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脚步虚浮。
但江敛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平稳而有力。
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在惨白闪烁的灯光下，沿着冰冷漫长的走廊，向着未知的前方，踮起脚尖，沉默前行。
走廊两侧，那些紧闭的、标着模糊号码的房门后，仿佛有无数道视线，透过门板的缝隙，无声地注视着这群不请自来的“访客”。
而在他们刚刚离开的103储物间内，那个被璃璟指尖划过灰尘的纸箱表面，那个古老简洁的几何符号，正散发着唯有超越凡俗的感知才能察觉的、微弱的、秩序的光晕。
光晕缓缓渗入墙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个充满恶意和混乱的“游戏场”的数据底层，激起了一圈几乎无法被系统自身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涟漪。
就在他们即将拐过走廊转角，前方隐约出现一个标着“楼梯间”字样的铁门时——
走在最后的少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幽深黑暗的走廊。
他恍惚看到，在103储物间门外的地板上，那滩绷带怪尸留下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污渍里……
似乎缓缓浮现出了一张模糊的、由污血构成的……人脸。
那张脸扭曲着，嘴巴无声地开合，仿佛在重复着某个词句。
少年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快步跟上队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那张血脸……想说什么？
而走在前面的璃璟，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神色，如流星般划过。
规则？幻觉？安全？
这座病院的“真实”，似乎比腕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更加诡谲、深邃，也……更加“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