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斑驳的“楼梯间”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比走廊更浓重的黑暗和一股陈年灰尘与铁腥混合的怪味。门把手上黏腻的触感,让第一个触碰它的壮汉忍不住在裤腿上擦了擦手。
“里面……安全吗?”少年缩在队伍最后,声音发颤,眼睛还不受控制地瞟向身后幽深的走廊,仿佛那滩污渍里的血脸会随时追上来。
江敛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众人噤声。腕带上的时间跳动着:【21:58】。距离“静默管理”生效,只剩两分钟。走廊里那些窸窣的低语声似乎变得更加密集、焦躁,如同被惊扰的巢穴。
他轻轻推开铁门。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格外刺耳。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揪。
门内是向下延伸的楼梯,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靠近门口几级台阶被走廊断续的灯光勉强照亮,露出水泥台阶上深一块浅一块、难以辨明成分的污迹。向上的楼梯则隐没在头顶更深的阴影里,看不真切。空气流通极差,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
“走哪边?”眼镜女压低声音问,她已经打开了腕带上一个微弱如萤火的手电功能,光柱扫过向下楼梯的黑暗,仅仅照亮前方三四级台阶,更深处依旧是不可知的深渊。
守则没有提及楼梯间的规则。但直觉告诉每个人,这里绝非善地。
“向上。”江敛几乎没怎么犹豫,“二楼护士站。规则提示那里可能有‘帮助’。”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暂时压下了众人心中的惶恐。
向下,意味着未知的更深层地狱。向上,至少目标明确。
壮汉咽了口唾沫,紧了紧手中的铁管,率先踏上了向上的楼梯。水泥台阶冰冷坚硬,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江敛让璃璟跟在自己身后,他的位置既能顾及前方,也能随时回护。璃璟依旧抓着他的衣袖,脚步显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绊倒。但在这样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里,她的“笨拙”反而没有造成任何额外的声响。
一行人像一串沉默的蚂蚁,沿着旋转的楼梯向上攀爬。
楼梯间的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原色,没有任何粉刷,布满管道和电线留下的孔洞阴影。偶尔能看到用红色油漆潦草涂写的数字“1”、“2”,但更多的是意义不明的划痕和污迹。腕带的微光映照下,那些污迹的形状偶尔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爬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按照常理,早该看到二楼的安全门或者标识。
然而,前方依旧是旋转向上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后方,来时的入口早已被黑暗吞没。
“不……不对……”眼镜女停下脚步,手电光柱颤抖着扫过墙壁上一个模糊的“2”字标记,“我们刚才经过这里了!这个划痕,我绝对见过!”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惊骇。
众人心头一凛。壮汉用手电照向墙壁,果然,那个用指甲或利器划出的“2”字,旁边还有一道独特的、如同闪电般的裂纹,和几分钟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鬼打墙?无限楼梯?
“妈的!”壮汉低骂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尝试加快速度向上冲了几步,拐过一个弯角,手电光扫过——前方墙壁上,那个该死的“2”字和闪电裂纹,再次赫然在目!
他们被困住了。在这截旋转楼梯里,循环往复。
“是规则里说的‘结构性失忆’?还是……别的什么?”眼镜女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她看向腕带,时间显示【22:03】。静默时间已经开始。
更糟糕的是,楼梯间里原本只是隐约可闻的、从建筑深处传来的混乱低语,在时间跳到22:00整的那一刻,骤然变得清晰、粘稠起来!那声音不再仅仅是背景音,而是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人紧贴在你的耳边,用各种扭曲的语调,诉说着疯狂、痛苦和诅咒!
“呃啊……”中年男人第一个承受不住,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靠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眼神开始涣散。
少年也痛苦地蜷缩起来,牙齿咯咯打颤。
连壮汉和眼镜女也脸色煞白,额头青筋跳动,显然在用极大的意志力抵抗这直接侵蚀精神的污染之音。
江敛的眉头紧紧锁起。这低语的精神污染强度,比之前在储物间外感受到的强烈数倍!他的混沌本源自动运转,如同礁石般抵御着混乱浪潮的冲刷,但也感到意识海在微微震荡。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压制体内那股因污染而隐隐躁动的、属于“收割者”的冰冷杀戮欲望。
他下意识地侧身,将璃璟更严密地挡在自己与声音来源之间。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璃璟的瞬间——
璃璟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痛苦挣扎,也没有像之前伪装的那样瑟瑟发抖。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脸颊。在腕带和手电交织的微弱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异常柔和,甚至……有些透明般的虚幻感。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瞳孔深处似乎倒映着某种并非来自现实光源的、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碎芒。那光芒流转着,并非混乱,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俯瞰般的秩序感。
更让江敛心中警铃大作的是,他感觉到,以璃璟为中心,周围那狂躁混乱的低语声,出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剥离”感。
不是消失,也不是减弱。
而是仿佛有一层极薄极脆的、无形的“膜”,将璃璟与那些充满恶意的声音隔开了。那些疯狂的音节撞击在这层“膜”上,被过滤、被拆解、被某种更高层级的存在“聆听”并“理解”,却无法真正触及她的精神内核。
她不是在抵抗。
她是在……分析。
如同神明聆听凡人的祈祷,哪怕那祈祷充满了恶毒的诅咒,也只会被当做信息流处理。
江敛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感知是否也被这疯狂的低语影响了,出现了幻觉。
就在这时——
一直低着头、仿佛神游天外的璃璟,忽然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歪了歪头。
她的视线,似乎越过了江敛的肩膀,落在了下方楼梯转角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他们刚刚经过的台阶上。
江敛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混沌感知全力集中。
起初,什么异样都没有。
只有黑暗,污迹,和无处不在的疯狂低语。
但很快,他捕捉到了。
在那些层层叠叠、充满恶意的声音“洪流”之下,在楼梯转角那片阴影最浓郁的角落里……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弱的、不协调的“音节”。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词句,更像是一个不断重复的、被痛苦和恐惧扭曲了的单音。它太微弱,太破碎,几乎被淹没在浩大的低语噪音中。如果不是璃璟那异常的“聆听”状态和他被混沌本源强化的感知,绝对无法察觉。
那个单音,反复地、执着地、绝望地回响着,仿佛溺水者最后的气泡:
“跑……跑……跑……”
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是直接作用于感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回响!
与此同时,江敛的余光瞥见,璃璟垂在身侧、被衣袖半掩着的那只手,食指指尖,极其缓慢地、向着那个“单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江敛分明感觉到,那一瞬间,周围疯狂的低语声,出现了刹那的、极其怪异的“断层”。
仿佛高速旋转的唱片被一根针轻轻刮过。
而那个微弱绝望的“跑”字音节,在那个“断层”出现的瞬间,陡然变得清晰了那么一瞬!并且,不再是单纯的回响,而是携带着一小段极其模糊、破碎的“信息画面”,强行挤入了江敛的感知:
一双因极度恐惧而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只向前伸出的、沾满污秽和血迹的、颤抖的手……视野前方,是旋转向上的、无穷无尽的楼梯,以及楼梯尽头,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蠕动着的、纯粹的黑暗……
画面戛然而止。
那个“跑”的单音也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迅速衰弱,重新被疯狂的低语吞噬。
但信息已经传达。
“上面……不能去。”江敛猛地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向依旧眼神半涣散的同伴,“楼梯尽头……有东西。比低语,比红色护工,更麻烦。”
壮汉和眼镜女闻言,强行从精神污染中挣扎出一丝清醒,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中年男人和少年则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那……那怎么办?下、下去?”壮汉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喉结滚动。向下,同样未知。
璃璟此时似乎“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柔弱惊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江敛的错觉。她小声地、带着哭腔说:“我……我好难受……头好痛……那些声音……”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
但江敛已经无法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需要保护的“双E花瓶”。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强烈吸引后的困惑。
“不能上,也不能停留。”江敛迅速做出决断,“低语在加强,停留越久越危险。向下。”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保持安静,跟紧。注意脚下,注意……任何异常的声音或画面。”
他没有解释自己如何得知“上面”有危险。此刻,他冰冷的镇定和之前展现的身手,成了队伍唯一的支柱。
众人没有选择,只能相信他。
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更深的黑暗下行。
这一次,气氛更加压抑。不仅是无处不在的低语和循环楼梯的诡异,还有江敛那句“上面有东西”带来的无形压力,以及……每个人心中对璃璟那份挥之不去的、隐隐的疑惧。
下行似乎比上行更加漫长。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手电光柱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脚步声、压抑的喘息、还有心脏擂鼓般的跳动,混合着耳中永无休止的疯狂呓语,构成一首令人濒临崩溃的恐怖交响。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
突然,走在前面的壮汉猛地刹住脚步,手电光柱颤抖着定格在前方楼梯转角平台的墙壁上。
那里,不再是粗糙的水泥。
而是……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木质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老式的黄铜门把手,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这扇门,在他们刚才上行经过时,绝对不存在!
“这……这是什么?”壮汉的声音干涩。
江敛上前,混沌感知仔细扫过木门。没有明显的恶意或能量波动,但门后一片死寂,连疯狂的低语声到了这里都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这扇门隔绝了。
是生路?还是另一个陷阱?
璃璟也看着这扇门,她的目光在黄铜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瞬。江敛注意到,她的指尖又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没有选择。”江敛沉声道,手按上了门把手。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他微微用力——
门,无声无息地向内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出。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借着门口渗入的光,能看到里面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档案柜,墙上挂着已经停止走动的钟,以及一张空荡荡的、积满灰尘的旧书桌。
看起来,像是一间废弃的办公室或资料室。
最重要的是,房间里,没有那些疯狂的低语声。一片寂静。
如同暴风眼中短暂的安宁。
“进去!”江敛当机立断。
众人鱼贯而入,最后一个进来的眼镜女,下意识地反手想要关上门。
就在门板即将合拢的刹那——
一只惨白浮肿、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人手,猛地从尚未完全闭合的门缝外伸了进来!五指张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死死扒住了门框!
“啊——!”少年终于压抑不住,短促地惊叫了半声,又死死捂住嘴。
所有人都骇然变色!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意,竟将即将关上的门,又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外,楼梯间的黑暗浓郁如墨。而在那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破烂条纹病号服的、身形佝偻的轮廓,正试图挤进来!没有脸,或者说,整张脸都被一团蠕动的、如同湿发般的黑暗笼罩着。
“帮忙!”壮汉怒吼一声,扔掉铁管,和江敛一起,用尽全力抵住门板,对抗着门外那股非人的力量。
眼镜女也冲上来帮忙。中年男人瘫软在地。少年吓得动弹不得。
璃璟则“惊恐”地后退,跌坐在一个档案柜旁,双手抱膝,将脸埋了起来,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害怕到了极致。
门板在内外力量的角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条缝隙,在一点点扩大!门外那东西身上散发的阴寒和恶意,已经渗透进来,让房间的温度骤降。
江敛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起。他能感觉到,门外这东西的力量层次,远超之前的绷带怪尸,甚至隐隐带着一丝规则性的束缚感,仿佛它本身就是这楼梯间循环诅咒的一部分!
就在门缝扩大到足以让那东西挤进半个肩膀,那团笼罩面部的蠕动黑暗几乎要触碰到门内空气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书本合拢般的声音,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
声音来源,正是跌坐在档案柜旁的璃璟。
她似乎被吓得手一松,一直被她无意识抓在手中的、从旁边档案柜滑落下来的一本硬壳旧病历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那一声脆响。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
门外那疯狂扒门、力量惊人的佝偻身影,动作骤然僵住。
紧接着,它发出了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灵魂、充满极致惊惧的无声尖啸,扒住门框的惨白人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
门,在惯性和江敛等人的推力下,“嘭”地一声重重关上!
撞击的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门外,那令人窒息的阴寒和恶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连带着楼梯间里那些疯狂的低语,也仿佛被这扇门彻底隔绝,再也听不见分毫。
房间里,只剩下几人劫后余生般粗重凌乱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死寂。
安全了?
江敛缓缓松开抵住门板的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如电,第一时间射向房间角落的璃璟。
璃璟正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那本病历簿,抱在怀里,脸上泪痕未干,眼神惊恐未定,抬头对上江敛的目光时,还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对、对不起……我没拿稳……”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一个吓坏了的人,失手掉落东西,再正常不过。
那一声“书本合拢”般的脆响,在关键时刻响起,也完全可以是巧合。
但江敛的视线,却落在了她怀中那本病历簿硬壳封面的角落。
那里,积年的灰尘被抹开了一小块,露出下面原本的颜色。而在那小块区域,用褪色的蓝黑色墨水,写着一个工整的、不属于这个时代书写习惯的古老花体符号。
那个符号,江敛不认识。
但他灵魂深处,那属于混沌本源、也属于系统九阙的残碎记忆,却在看到那个符号的瞬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容错辨的……
熟悉感与颤栗。
璃璟似乎并未察觉封面的异常,只是紧紧抱着病历簿,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
壮汉和眼镜女瘫坐在地,大口喘气,庆幸着死里逃生,无暇他顾。
江敛站在原地,看着低声啜泣、柔弱不堪的璃璟,又看了看那扇隔绝了外部一切恐怖、却仿佛将他们困入另一个谜团的厚重木门。
心跳,在短暂的松弛后,再次缓缓沉入冰冷的谷底。
巧合?还是……
她手中的那本“无意”掉落的病历簿,那声恰到好处的“合拢”之音,还有封面上那个令他灵魂颤栗的古老符号……
这个“游戏”,这位“队友”,他们正在经历的“恐怖”……
其下的真相,究竟缠绕着多少层,连他这个曾经的“混沌之神”,都感到心悸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