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铁门关北门。
一千人,一千匹马,排成十列。
马背上驮着的东西都用油布裹得严实,远看像支商队——墨凤的主意,她说草原上现在商路断绝,突然出现军队太扎眼,不如伪装成冒险南逃的商队,反而不容易惹怀疑。
萧辰骑在队伍最前面,青凤在旁边。
她换了身北狄女子的装束,皮袍皮帽,脸上还抹了点灰,不仔细看认不出是中原人。
老张和王五扮成护卫头领,巴图是向导,剩下九百多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老兵,人人会几句北狄话,至少能应付盘查。
墨凤没来送行。
她在工坊里熬了三天三夜,最后一批装备天亮前才运到,人累得直接趴桌上睡着了。
青凤给她盖了条毯子,留了封信,说“等我们回来”。
萧辰回头看了一眼铁门关。
关墙上,李罡站在那里,没说话,只是抱拳。
身后是留守的五千将士,也都默默看着。
萧辰抬手回礼,然后转身。
“出发。”
一千匹马踏出关门,向北。
第一天还算顺利。
秋末的草原已经枯黄,风大,但没雨。
队伍沿着干涸的河床走,避开了主要道路。
巴图说这条道是牧民转场用的,现在没人走,安全。
中午休息时,青凤给萧辰换药。
拆开绷带,伤口愈合得比她预想的慢——经脉受损太严重,身体的自愈能力大打折扣。
她重新上药,用真气温养,但效果有限。
“撑得住吗?”
她低声问。
“撑不住也得撑。”
萧辰看着北方天际那抹暗红——虽然淡了些,但还在,“时间不等人。”
第二天傍晚,天气变了。
先是风突然停了,安静得可怕。
然后远处地平线上涌起灰黑色的云,像泼翻的墨汁,迅速扩散。
云层压得很低,几乎贴着草尖。
巴图脸色变了:“暴风雪要来了。”
草原上的暴风雪,萧辰在边境时见识过。
那不是中原那种温柔的雪,是能冻死牛羊、埋掉帐篷的杀人风。
温度能在半个时辰内骤降几十度,风雪交加,能见度不到十步。
“找地方避风!”
萧辰下令。
队伍加速前进,但已经来不及了。
云层追上来了。
先是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像沙子,生疼。
然后风来了,不是吹,是嚎,像无数厉鬼在耳边尖叫。
雪粒变成雪花,再变成雪片,铺天盖地往下砸。
天色迅速暗下来,明明是午后,却像深夜。
“下马!围成圈!”
老张嘶吼。
马匹受惊,嘶鸣着乱窜。
几个士兵被甩下马背,瞬间就被风雪吞没。
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拽住缰绳,把马匹赶到一起,人缩在马群中间,用身体互相取暖。
但温度降得太快了。
萧辰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穿透皮袍,往骨头里钻。
他运起帝经,一丝微弱的热流在体内流转,勉强护住心脉。
但普通士兵没这本事,很快有人开始打哆嗦,嘴唇发紫。
“不能停在这里!”
青凤喊道,“会冻死的!”
“往哪走?”
王五吼回去,“根本看不见路!”
巴图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
听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指着东北方向:“那边!有山!跟我来!”
他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冲进风雪。
队伍勉强跟上。
马在齐膝深的雪里艰难前行,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力。
风雪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一条缝,盯着前面人的背影。
有人掉队了,喊了两声,声音立刻被风撕碎。
萧辰回头看了一眼。
掉队的是个年轻士兵,腿被冻僵了,从马上滑下来,倒在雪里挣扎。
他调转马头想回去拉,但青凤按住他:“我去!”
她策马冲过去,下马,把士兵扶上自己的马,然后自己徒步牵着马往回走。
风雪太大,她几次差点摔倒。
萧辰咬牙,催马过去,伸手把她拉上自己的马背。
“你伤……”
“闭嘴。”
两人一马,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也可能更久,时间在暴风雪里失去了意义——前方终于出现了山的轮廓。
不是高山,是片丘陵,但足够了。
巴图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山坳里有个天然山洞。
洞口被积雪半掩着,扒开后,里面黑漆漆的,但至少没风。
“进去!快!”
士兵们连滚带爬钻进山洞,马匹也牵进去一部分——洞不够大,只能进三百匹马,剩下的拴在外面,用油布盖住。
洞里比外面暖和些,但也好不到哪去。
地上是碎石和积年的尘土,空气里有股陈腐的霉味。
士兵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有人开始生火——用的是随身带的火折子和干草,但洞里能找到的柴火不多,火堆很小,勉强能照亮周围。
青凤开始检查伤员。
冻伤的不少,手脚发黑发紫的就有二十几个。
她拿出药膏,让人用雪搓冻伤处——不能直接用火烤,否则皮肉会坏死。
搓到皮肤发红发热,再涂药膏。
萧辰靠着洞壁坐下,闭目调息。
帝经运转得很慢,像生锈的齿轮,每转一圈都涩得难受。
经脉的裂痕在低温下更疼了,像有冰碴子在血管里刮。
突然,他睁开眼。
“有血腥味。”
很淡,混在霉味里,但他闻到了。
青凤也停下动作,抽了抽鼻子,脸色一变:“确实有。新鲜的,不超过一天。”
萧辰起身,接过一支火把,往山洞深处走。
洞不深,往里走二十几步就到头了。
尽头处,堆着些杂物——破陶罐,烂皮子,还有几根散落的骨头。
但血腥味是从角落传来的。
火把照过去。
角落里,躺着几具尸体。
北狄人的打扮,皮袍,皮靴,腰里还别着弯刀。
一共五具,四男一女,都是壮年。
尸体还没完全僵硬,说明死的时间不长。
致命伤在脖子上。
不是刀伤,不是箭伤,是……咬痕。
人的牙印。
很清晰,上下两排,深可见骨。
伤口周围的皮肉被撕开,血管和气管都断了。
血喷得到处都是,在石壁上结成暗红的冰晶。
“这是……”
老张跟过来,看见伤口,倒吸一口凉气,“人咬的?”
“不全是。”
萧辰蹲下,仔细看伤口,“牙印是人牙,但力道……太大了。正常人咬不出这么深的伤口,除非……”
他顿了顿,看向青凤。
青凤脸色发白:“除非,咬人的‘人’,力气比常人大几倍。比如……尸化的人。”
“狼尸。”
巴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过来了,看着那些尸体,眼神里满是恐惧,“是狼尸……它们……开始吃人了。”
“狼尸是什么?”
萧辰问。
“草原上的传说……被狼神诅咒的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半人半狼的怪物,力气极大,速度快,吃活人血肉……”
巴图声音发抖,“但只是传说,我从没见过……”
“现在见到了。”
萧辰站起身,环视山洞。
这里显然是个临时的藏身处,这些北狄人逃到这里避风雪,然后被袭击了。
但袭击者呢?
他举起火把,照向洞顶。
洞顶有抓痕。
很深,像野兽的爪子挠出来的。
但爪印的间距,分明是人的手。
“它们爬出去了。”
萧辰说。
话音刚落,洞外就传来马匹的嘶鸣。
不是一匹,是很多匹。
还有人的惨叫。
“敌袭!”
王五在洞口嘶吼。
萧辰拔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