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会血夜的幽紫光芒尚未在泰拉星的人造晨曦中完全褪去,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系统化的寒流,便以首都星为核心,沿着联邦的星门网络与行政脉络,向着这片庞大疆域的每一个角落,无情地蔓延开来。低语者的意志,如同终于寻得完美宿主并开始全面增殖的病毒,不再满足于控制大脑,而是要彻底改造、替换这具名为“星际联邦”的躯体的每一寸血肉与神经。
**第一刀,精准而冷酷地斩向了军队。**
联邦第三舰队,“铁壁”号战列巡洋舰,旗舰舰桥。
往日里充满战舰引擎低鸣、雷达提示音和军官有条不紊指令声的舰桥,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压抑之中。所有常规通讯频道被强制静默,取而代之的是舰内广播循环播放的、语调平稳到诡异的通告:“所有人员保持原位,接受‘新秩序适应程序’。配合评估,确保舰队战斗力整合。”
舰长马尔科姆·雷耶斯,一位服役超过四十年、鬓角斑白的老兵,背脊挺直地站在指挥席前,面色铁青。他透过主舷窗,看着舰体外缓缓靠近的一艘造型怪异、表面流淌着紫色能量纹路的黑色梭形飞船——那是“临时最高指导委员会”派来的“整肃特派组”座舰。
“舰长,”副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低声道,“陆战队已经……被控制了。来的人里面有……那些‘东西’。”他指的是随特派组登舰的、与议会血夜中出现的如出一辙的漆黑半机械战士。
雷耶斯舰长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军帽。帽檐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却又带着一丝深沉的悲哀。他早已从一些隐秘渠道,听说了首都星的剧变,也看到了那些被下发的、措辞古怪却要求绝对服从的新规章。但他没想到,“手术刀”会如此之快、如此直接地切到他的舰队。
梭形飞船与“铁壁”号完成对接。片刻后,舰桥气密门滑开,一行人步入。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崭新制式军服、肩章却是不属于任何已知序列的紫色螺旋标志的年轻军官,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空洞。身后跟着四名沉默的漆黑半机械战士,它们的紫色光学镜扫视着舰桥的每一个角落,让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雷耶斯舰长,”年轻军官开口,声音平滑,“根据‘星海秩序理事会’第1号整肃令,现对第三舰队所有中高级指挥官进行‘忠诚与适应性评估’。请配合。”
“评估?”雷耶斯舰长声音沙哑,“我是联邦海军上将,我的忠诚是对联邦宪法和人民,不需要什么‘理事会’来评估!”
“旧的宪法已经不适应新时代的需求,舰长。”年轻军官的笑容不变,“联邦已经重生为更高效、更纯粹的‘星海秩序’。您的忠诚,自然也需要重新校准,以适应新的使命。这是为了舰队,也是为了您和您部下们的……未来。”
他侧身,示意身后一名半机械战士上前。那名战士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中心镶嵌着紫色水晶的椭圆形仪器。“请将您的手放在检测仪上,舰长。这只是初步的生理与神经同步率扫描,确保您没有受到外部有害意识形态的深度污染。”
雷耶斯舰长看着那闪烁着不祥光芒的仪器,又看了看年轻军官身后那四名如同死神般的半机械战士,以及舰桥角落里几名被无声控制、眼神惊恐的年轻军官。他明白,反抗在此刻毫无意义,只会让整艘舰船陷入血腥。
他缓缓地,将右手放在了冰凉的检测仪上。
仪器中心的紫水晶骤然亮起,一股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细小针尖直接刺入大脑皮层的奇异感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上!雷耶斯舰长身体猛地一颤,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那感觉并非纯粹的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试图翻看他记忆、搅动他情绪、测试他意志底线的入侵。
几秒钟后,紫光熄灭。年轻军官看着仪器侧面浮现的一行行快速滚动的数据,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同步率37.2%,深层意志抵抗指数偏高,检测到对旧体制残留情感……评级:c级,需进入‘回炉营地’进行深度适应性调整。”年轻军官宣判道,语气依旧平淡,“雷耶斯舰长,请跟我们的‘护送人员’前往指定地点接受进一步‘培训’。您的职务,将由特派组暂时接管。”
两名半机械战士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雷耶斯舰长的手臂。那力量不容抗拒。
老舰长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指挥了十几年的舰桥,看了一眼那些或悲伤、或恐惧、或茫然的下属,没有挣扎,只是挺直了脊梁,任由自己被带离。他知道,所谓的“回炉营地”,很可能就是终结。
类似的情景,在联邦各大主力舰队、星际要塞、陆军兵团中反复上演。抗拒的军官“被退役”或“失踪”,服从者则被那紫色仪器检测、分级,或被直接“调整”,或被送往遍布各个星区的、由半机械战士看守的“新秩序适应训练营”。在那里,士兵们暴露在稀释但持续的幽能辐射下,接受着将低语者意志、战争狂热和对“异端”(主要指向希望方舟)的仇恨融为一体的高强度洗脑宣传。无法“适应”的,被派往最前线或危险矿区;表现出“同步潜力”的,则可能获得“晋升”,甚至接受初步的机械化改造。
**第二刀,切入政治与司法的心脏。**
泰拉星,原联邦最高法院大楼,如今挂上了“星海秩序理事会最高仲裁庭”的崭新牌匾。
内部一间重新装修过的、风格冷峻的审判室内,正在举行一场“非公开听证会”。被告席上坐着一位面容憔悴、但眼神依旧倔强的老者——前内政部次长,以正直和反对“大净化”政策而闻名的卡尔·文森特。指控他的罪名是“蓄意破坏新秩序团结,传播失败主义情绪,疑似与外部颠覆势力存在思想共鸣”。
法官席上坐着三名“仲裁官”,其中一位是面无表情的前法官,另外两位的瞳孔深处,则隐隐有紫色流光转动。旁听席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的监控镜头闪烁着红光。
“文森特前次长,”中间那位眼带紫光的仲裁官开口,声音通过变声器处理,显得格外中性而冰冷,“数据显示,你在过去三个月内,私下接触了七名对‘理事会’政策持保留态度的原同僚,并多次在非公开场合表达对旧议会时期‘某些程序’的怀念。你是否承认?”
文森特抬起头,冷笑一声:“怀念依法办事的程序?怀念议员需要为自己提案负责的时代?如果这是罪,那在场各位,谁不曾怀念过呼吸洁净空气的权利?”
“情绪化与讽刺无法掩盖事实。”仲裁官不为所动,“你的行为,在当下特殊时期,构成了对‘新秩序’向心力的潜在损害。根据《非常时期安全法》第三章第五条,我们有权对你采取‘思想矫正措施’,以帮助你更好地理解并融入新时代的使命。”
“思想矫正?”文森特嗤笑,“是洗脑,还是像对付议会里那些人一样,把我们也变成眼神发紫的傀儡?”
“注意你的言辞,被告!”另一位仲裁官厉声喝道,“‘思想矫正’是为了清除旧时代的偏见与错误认知,赋予公民更清晰、更坚定的未来视野。这是理事会对仍可挽救者的仁慈。”
“仁慈?”文森特环视这间冰冷的审判室,目光掠过那些监控镜头,“用恐惧和操控代替法律和辩论,用统一的谎言扼杀不同的声音……这不是仁慈,这是暴政最精致的伪装。你们可以关押我,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你们无法让所有人停止思考,无法永远掩盖真相!”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审判室里回荡,然后迅速被寂静吞噬。
眼带紫光的仲裁官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接收或处理某种信息,然后缓缓道:“被告卡尔·文森特,抗拒矫正,思想污染度评级为‘重度’。根据规定,判处永久性隔离监护,直至其表现出‘根本性认知转变’。带下去。”
两名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警卫上前。文森特没有再看仲裁官一眼,挺直腰板,自己走出了被告席。他知道,这一去,恐怕再也见不到外面的星光。
最高法院外,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经过精心剪辑的画面:“临时最高指导委员会”主席莫里亚蒂(他如今有了一个更冗长的头衔)在发表演讲,背景是整齐划一的半机械军团和看起来忙碌高效的“新政府”工作人员;画外音用激昂的语调赞扬着“新秩序”如何迅速“恢复稳定”、“提升效率”、“集中力量应对生存威胁”。屏幕下方,匆匆走过的行人大多低着头,步履匆匆,无人驻足观看,也无人交谈。
**第三刀,斩向信息与记忆的源头。**
原联邦最大的新闻机构“寰宇新闻网”总部,主编办公室。
主编艾丽西亚·吴,一位以新闻理想主义着称的资深媒体人,此刻正面对着一份刚刚由“理事会宣传协调局”下发的“当日新闻要点及措辞规范”。文件详细规定了今天所有新闻板块必须报道的内容、必须使用的正面词汇、必须回避的敏感话题,甚至对某些事件的描述角度和时长都有严格限制。
她对面,坐着一位自称“宣传顾问”的年轻男子,西装笔挺,笑容可掬,但眼神同样缺乏温度。
“吴主编,希望您能理解,非常时期,信息传播必须统一、高效、有力,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公众困惑或恐慌的不和谐音。”顾问微笑道,“这是为了社会稳定,也是为了最终战胜我们共同的敌人。”
艾丽西亚看着那份“规范”,上面要求将昨日发生在第三星区的一起民间抗议(因物资配给和新劳动政策引发)定性为“受外部势力煽动的少数暴徒破坏行为”,并强调“新秩序”安全部队如何“果断、专业地恢复了秩序”。而她知道,现场传回的一些未被完全销毁的影像片段显示,安全部队动用了非致命性幽能震荡武器,导致数十名平民昏迷,且有数人“失踪”。
“这……这不是新闻,这是宣传稿。”艾丽西亚的声音有些干涩,“新闻应该报道事实,呈现多方观点,而不是……”
“事实就是,‘新秩序’正在带领联邦走向强大和稳定,任何阻碍这一进程的行为都是对全体公民利益的损害。”顾问打断她,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压力,“吴主编,您是一位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什么是对‘寰宇网’,对您和您的员工最有利的选择。理事会需要的是合作伙伴,而不是……障碍。很多比‘寰宇网’历史更悠久的媒体,已经因为‘不适应新时代要求’而进行了重组,您不希望看到那样,对吧?”
艾丽西亚的手在桌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环顾这间自己奋斗了二十多年的办公室,看着窗外曾经象征着新闻自由的巨大霓虹招牌,如今旁边已经加装了一个不断播放理事会宣传口号的副屏。她想起了那些“被退休”或“主动离职”的同僚,想起了几天前在家中“意外跌倒身亡”的一位着名时评人。
漫长的沉默后,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僵硬的手指在电子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批准了那份“新闻要点”。
顾问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开。“期待看到‘寰宇网’今天充满正能量的报道,主编女士。”
门关上后,艾丽西亚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看着屏幕上开始按照“规范”自动生成的新闻模板,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寰宇新闻网”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发声器官。
原议会主席奥古斯特·格雷,在被软禁的别墅中“因忧心过度,心力衰竭逝世”。几位曾试图串联反抗的元老,先后遭遇“悬浮车事故”、“突发罕见疾病”或“在星际旅行中遭遇异常空间现象失踪”。公开的反对声几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只剩下统一口径的颂扬与对“外部威胁”的同仇敌忾。
短短数月,一个名为“星海秩序理事会”、披着联邦行政架构外衣、实则由低语者意志通过其人类代理与半机械造物绝对掌控的**傀儡政权**,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散发着冰冷紫光的蛛网,牢牢笼罩了曾经的星际联邦疆域。低语者,终于将其非人的、追求绝对“秩序”(它们定义的秩序)与“归零”的意志,从幽暗的幕后,赤裸而霸道地,投射到了银河系前台最耀眼的聚光灯下。亿万联邦公民,在尚未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已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铁幕已然落下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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