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王满仓顿了顿,看着王满江渐渐低下头的脑袋:“新瓦窑这六百,是白捡的发展钱!眼光放长远些。没公社在前头顶着风险,兜着底,就凭咱罐子村,敢弄这么大动静?
能安安生生让这些机器转起来?人心要知足。面子给了公社,实实在在的里子,机器、技术、这每月固定的进项,还有养活这么多劳力的门路,不都落在咱罐子村了?不比你在那山梁上,撅着屁股苦熬强?”
王满江脸膛有点发红,讪讪地嘟囔:“我……我也就顺嘴一说,哪能真不识好歹。”
他想起了王满银私底下跟他叨咕过的话:树大招风,钱多烫手,让公社站在前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村里闷声发点实在财,最稳妥。
陈江华也适时缓和气氛,“这都是瓦罐厂开工前谈好的,当初公社也不想投那么大,是我们自个儿觉得风险太高……,”
他继续翻本子:“再说没啥用了,现在说说榨油坊吧。还在试生产中,张知青,你是负责人,把情况给大伙细说说。”
张兵扶了扶眼镜,站起来。他说话条理清楚,不像一般庄稼人那么糙:“从十月初开始试运转到现在,我们和社员同志们将整个生产工艺流程基本捋顺了,随时可以进行正式投产。作坊生产具体分五块:仓库、轧坯、榨油、成品、后勤账目。”
他站了起来,仿佛面前就是那作坊,用手比划着:“负责库房工作的有六个社员,分两班,都是村里力气足的社员,管大豆入库、晾晒筛选,并负责送原料到轧坯间。
轧坯间十个人,分两组,每组一个知青带四个社员,管上料、卸料、蒸炒。再送到压榨车间。
这炒料,火候是关键,炒老了出油少,炒嫩了有生味。得知青带看着。
榨油车间是核心,十二个人,分三组,每组一个知青带三个社员,得管蒸炒原料的入机、轧坯的粗细摸透,机器启停、压力调节都得精准,这技术岗不敢出岔子。”
成品间六个人,也分两组,每组一个知青带两个村民,负责油品的过滤入窑、滤糟清理,沉淀监控、抽油进罐、计量封存。
另外,会计室有个知青带一个识字的村民,跟陈会计对接账目,管大豆过秤、记台账,成品油和豆粕出库也归他们,顺带管后勤。
厨房两个婆姨,负责上工员工的中午和下午两顿饭。”
他最后总结:“总共三十八个劳力,其中知青八人。正式开起来,一天能处理压榨两千斤大豆,榨出三百斤油,一千七百斤豆粕。”
陈江华接上话头,算盘珠子在他心里噼里啪啦响:“油坊的大豆原料,先期有村里和公社凑的四十吨豆子垫底,长远看,得靠卖油换豆。
支书今天到公社粮站,和刘站长定下的价,一斤油换八斤豆。
我算过了,咱每月得消耗三十吨豆子,能出九千斤油,五万一千斤的豆粕。”
他停了停,让大伙消化这个数字:“所以,以后每月得拿出至少七千五百斤油,去粮站换回三十吨豆子的原料。
这一进一出,油坊每月能剩下一千五百斤油,还有那五万多斤豆粕。这就是榨油作坊每月的毛利。
支书也和公社领导商量了,这油厂还得进设备,厂房里还能安装四套榨油机……。
公社领导也说了,包括瓦罐厂的二期,三期工程,和榨油作坊再上四套榨油设备,是为了安置明年到来的知青准备的。
所以公社决定,每月剩产的豆粕留在作坊做储备,这豆粕这可是好东西。县饲料厂可是稀罕的很,能收1.5元一百斤,如果零散和其他村换,能到2元一百斤……。抛去人工损耗,差不多每月能存五百多元钱票。
这油呢,就和村里分了,每月得给公社上交一千二百斤,连油罐一起送去。
村里能自已安排的,就是剩下的三百斤油,村里盘算:拿出二百斤,按人头分,社员和知青都有份,让大家锅里头见见油花花。最后那一百斤,机动,要么去换点细粮,要么扯点布,买点盐酱。”
窑洞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人们脸上露出切实的喜色。分油!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王满仓敲了敲炕沿:“都听明白了?油坊是咱村新的钱袋子,更是大家的饭碗子。这情况就是这样,别总认为公社在捞干的,也不想想,如果公社把这机会让给其他村,我们怕稀的都喝不上口。
还有件事,白主任还说了,明年想办法为我们村争取一台拖拉机指标,所以,大家要重视,要一条心……。”
窑洞里静了片刻,只听见煤油灯芯“噼啪”轻响。王满仓磕了磕烟锅,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王满银身上。
“情况嘛,就是这么个情况,好事!算是都跟大家伙儿通个气。”他顿了顿,“满银,你是具体管这事儿的,脑瓜子活,看得也远。你再说说,还有啥要交代、要注意的?给大伙儿再紧紧弦。”
王满银原本靠着墙,听支书点名,便直起身,清了清嗓子。煤油灯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那我就补充两点。”他声音不高,但窑里的人都竖着耳朵听。他现在的语言没人敢轻视。
“头一件,榨油坊从明天起,就正式开工,流程得全规死下来。离月底还有七八天,咱们抓紧,把第一批油,照着两千斤的数,给公社粮站送去。也算有个开门红。”
他摸出半截烟点上,吸了一口,烟雾慢悠悠地飘向窑顶。“第二件,是关于那些豆粕。
今年,咱们通过公社,最好悄无声息地,联系县饲料厂处理掉。价钱可能比零散换要低点儿,但省心,稳妥。
这东西金贵,眼红的人多了,咱们刚起步,步子得踩稳当,别因小失大。”
他说完,眼睛扫过在座的几个干部。王满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会计陈江华轻轻点了点头;其他几个也都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里都透亮。王满银这话里的意思,他们这帮在村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哪能听不懂?树大招风,闷声发财,这是老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