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隐雷的余威彻底消散,新生疆域的天穹重归澄澈。楚云正式踏入问道境的讯息,如同春风般拂过翡翠城的每一个角落,极大地振奋了劫后余生的灵族子民之心。
在树老的默许下,他在疆域核心处,寻得一处被三道灵脉交汇滋养、仙光气韵最为氤氲的山谷,作为巩固境界的闭关之地。
这一日,晨曦初露,山谷内灵雾如纱。
楚云立于谷中一片平坦的玉石台上,并未演练什么惊天动地的术法,只是静静站立,双手虚抱,掌心之间,一团不断变幻着形态、色彩与气息的混沌光球缓缓旋转。
光球之中,时而雷火交织,时而风水相生,时而显化出微型的山川虚影,时而又有剑意、刀光、符文等一闪而逝。
这是他初入问道后,尝试将初步领悟的三千大道中,彼此相生相克、或可融合增效的部分道韵,以混沌为基进行初步统合与演练。虽显稚嫩,却已气象万千,蕴含着无限可能。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这混沌衍化之中,细细体味着不同大道规则相互碰撞、交融又归于混沌的微妙韵律时,心头忽地微微一动,生出某种奇特的感应。
他缓缓收势,掌中混沌光球无声消散,化作缕缕道韵回归己身。随即抬眼,朝着谷口的方向望去。
晨雾缭绕的谷口处,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两道略显单薄、带着几分怯生生意味的身影。
那是两个半大的孩子。男孩约莫十二三岁年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半灵族服饰,身形虽仍显瘦削,但背脊挺直,眉眼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气息绵长,隐有灵光内蕴,竟已触及了炼魂境的边缘。
女孩则小一些,约莫八九岁,同样穿着朴素的衣裙,小脸蛋白皙红润,一双大眼睛灵动地眨巴着,好奇又有些害羞地偷偷打量着山谷内的景象,与数月前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
正是楚云当初在青木关废墟中救下的那对半灵族姐弟——木青与木灵。
“楚云哥哥!”
看到楚云望来,木灵眼睛顿时一亮,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拘谨,如同欢快的小鹿般,迈开步子便朝谷内跑来,清脆的呼喊声在山谷中回荡。
木青见状,连忙加快脚步跟上,行动间已颇具章法,待来到楚云近前数丈处,便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声音清澈而恭敬:“晚辈木青,携舍妹木灵,拜见楚云前辈。”
楚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伸手轻轻摸了摸已然跑到近前、仰着小脸看他的木灵的头顶,入手处发丝柔软,带着草木般的清新气息。
他又看向依旧保持着行礼姿态的木青,虚抬了一下手:“起来吧,不必多礼。看来这数月,你们在这新生疆域内,适应得极好。”
木灵用力地点着小脑袋,脸上满是纯真的喜悦:“嗯!树老爷爷对我们可好了!给我们住很舒服的树屋,还让我们吃甜甜的灵果,木青哥哥每天都要跟着树爷爷学习很久呢!”
木青也直起身,脸上虽努力保持着沉稳,但眼神中那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仰却是遮掩不住,他正待开口说些什么——
一股温和、浩瀚、仿佛与整片山谷、乃至整个新生疆域融为一体的宏大意志,如同无形的涟漪,轻轻降临此地。谷中的灵雾随之微微荡漾,草木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在恭迎主宰。
“楚云,” 树老那直接响彻心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意味,“你且仔细看看这两个孩子……可察觉到他们与寻常半灵族,有何不同之处?”
楚云闻言,心中微凛。树老如此正式地提及,必有深意。他收敛了脸上的随意,双眸深处,一点混沌之色悄然晕染开来。
双生衍道瞳——开!
左瞳洞察幽微,灰白色的神光如同无形的扫描,瞬间笼罩住近在咫尺的木青与木灵。在他的视野中,两个孩子的身躯仿佛变得半透明,体内经脉、气血、灵力流转的轨迹清晰可见。
木青的经脉之中,流淌的灵力精纯而富有生机,隐隐与周围的草木灵气产生共鸣;木灵虽稍弱,但根基亦十分扎实。
然而,当楚云的目光穿透表象,深入探查他们生命本源的最细微处时,却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
在那生命本源的核心,一丝极其微弱、淡薄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翠绿色光华,如同沉睡的种子,悄然蛰伏着!这丝光华的气息……竟与不远处那株生命古树、与树老浩瀚意志中散发的本源气息,同根同源,如出一辙!
只是量级上有着天壤之别,若非楚云刚刚突破问道境,神魂与道瞳的敏锐度大增,且对树老的气息极为熟悉,恐怕也会忽略过去。
“这是……” 楚云收回目光,看向虚空,语气中带着讶异,“树老,莫非他们体内流淌的,竟是您散落的……本源血脉?”
“不错。” 树老的意志传来一声悠长的、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的慨叹,山谷中的草木似乎也随之轻轻摇曳,应和着这份感慨,“朕当年尚在懵懂孕育、未曾化形显圣之前,曾于灵族大地各处,不经意间散落下些许蕴含朕微末本源的‘灵种’。无尽光阴流转,沧海桑田,绝大多数灵种早已在岁月与战火中湮灭无踪……未曾想,竟有一两颗侥幸存世,更与迁徙至边陲之地的半灵族血脉意外结合,延续了下来。”
那宏大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欣慰与宿命般的意味:“更难得的是,在这对姐弟身上,沉寂了无数代的血脉,竟产生了罕见的‘返祖’现象,使得朕那一丝微末本源得以显化。尤其是木青这孩子的‘先天木灵体’,对草木生机的亲和与掌控,与朕之本源最为契合,简直是天意使然,为传承朕之道统而生的绝佳人选。”
楚云恍然,心中许多疑问迎刃而解。难怪树老会对这对看似普通、甚至有些孱弱的半灵族姐弟如此上心,甚至亲自过问他们的安置与修行。这不仅是慈悲,更是关乎灵族核心传承的大事。
“朕意已决,” 树老的声音转为郑重,如同在颁布一项神圣的法旨,“欲正式收木青为朕之亲传弟子,木灵资质亦属上乘,可随其兄伴读,朕将倾囊相授,悉心教导。我灵族历经此等几乎灭族之大劫,旧伤未愈,百废待兴,正需培养真正属于新时代的支柱与栋梁。楚云,你与他们有救命引路之缘,亦是此事的见证者,你……意下如何?”
霎时间,山谷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木青和木灵同时屏住了呼吸,两双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楚云,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期盼、紧张,还有一丝生怕梦境破碎的惶恐。
楚云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个孩子纯真的脸庞,看到了木青隐藏在沉稳下的激动颤抖,看到了木灵眼中纯粹的欢喜与信赖。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冬日暖阳,驱散了所有的紧张,对着虚空,也对着两个孩子,清晰地、肯定地说道:
“此乃天赐之缘,亦是灵族未来之幸。木青心性坚韧,木灵灵秀天成,能得树老亲自教导,是他们的造化。晚辈……由衷赞同,并为他们感到高兴。”
“师尊!”
“师尊!”
楚云话音落下的刹那,木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拉着尚有些懵懂的妹妹,毫不犹豫地朝着生命古树所在的中心方向,双膝跪地,以最庄重的姿态,深深叩首下去!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些许颤抖,却无比清晰坚定。
几乎在他们叩首的同时,一道凝练而温润、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与玄奥道韵的翠绿色仙光,自天际垂落,如同接引的神桥,精准地笼罩在姐弟二人身上。仙光之中,点点细若微尘的生命符文流转,悄然没入他们的眉心与心口,打下了一道永恒的精神烙印与传承链接。
师徒名分,于此刻,天地共鉴,正式确立。
处理完这桩关乎灵族未来传承的大事,楚云心中亦感欣慰。他辞别了仍沉浸在激动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中的木青木灵,身影一晃,便回到了青木灵戒的核心空间——赤霄宫内,他自己的静室之中。
静室中央,万物母气泉眼汩汩涌动,散发着滋养万物的混沌本源气息。泉眼之畔,一方由温玉与灵草铺就的软榻上,那一道沉睡已久、气息日渐雄浑的白色身影,终于在这一刻,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紧接着,眼皮艰难地抬起,露出了一双初时还带着茫然与混沌、但迅速被琥珀色的清澈与锐利所取代的眸子。
“楚……楚云?”
白璞的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在静室中响起。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四肢却传来一阵久未活动的酸软感。
“慢点。” 一直守在一旁的楚云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榻边,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脸上是数月来第一次展露出的、彻底放松下来的灿烂笑容,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你总算是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适?”
白璞顺从地躺了回去,依言默默内视己身。这一看,他琥珀色的虎目瞬间瞪大,满是难以置信。
体内,曾经困扰他、侵蚀他神魂的锁魂箍之力,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神魂圆融饱满,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凝练坚韧。经脉之中,奔腾流淌的已不再是寻常的妖力或灵力,而是一种呈白金色、蕴含着无比锋锐与杀戮气息、却又带着勃勃生机的全新力量!这力量的层次与总量,赫然达到了……问道境中期!
不仅如此,当他心神沉入识海深处时,一股庞大、古老、充斥着蛮荒杀伐之气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轰然涌出!无数画面、符文、功法、战斗本能、血脉秘术……交织成一幅属于远古白虎圣兽的辉煌画卷。
《白虎戮天诀》总纲!七大杀伐神通!九种血脉遁术!圣兽锻体秘法!镇压气运之术……
完整的白虎传承,苏醒了!
“楚云!” 白璞猛地抓住楚云的手臂,因为激动,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虎目之中精光四射,声音却因信息冲击而有些断续,“我的……传承记忆,全回来了!里面说……在妖族腹地,有一处叫‘万妖山脉’的禁地,那里……似乎还有我们白虎一族的同族在活动!我……我想去那里!去寻找他们,也按照传承中的方式,进行真正的、属于白虎的历练!”
楚云静静地听着,看着白璞眼中那熟悉的热忱下,涌动着的、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渴望的光芒。他知道,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庇护着的、如同弟弟般的少年(白虎),他的翅膀已然在磨难与机缘中变得足够坚硬,是时候去拥抱属于他自己的广阔天空了。
心中虽有淡淡的不舍如同涟漪荡开,但更多的,是一种“雏虎终将啸山林”的欣慰与骄傲。
“好。”
楚云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反手拍了拍白璞结实了许多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支持。
“好男儿志在四方,圣兽更当翱翔于属于自己的天地。去吧,去陨星山脉,去寻找你的同族与根源,去经历风雨,去变得更强。记住,青木灵戒永远是你的家,我也永远是你的后盾。无论何时,若有需要,一念之间,我必知晓。”
白璞重重点头,虎目之中泛起一丝晶莹,却被迅速压下,化作更加灼热的斗志。他用力握住楚云的手:“楚云,你放心!等我真正掌握了传承,变得足够强大,一定会回来!到时候,谁再敢欺负你,欺负灵族,我就用这虎爪,把他们全都撕碎!”
没有过多的矫情与伤感,兄弟二人相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需言说的情谊与对未来的笃定。一切牵挂、祝福与承诺,尽在这无声的笑容与紧握的手中。
数日后,翡翠城边界。
朝阳初升,为新生疆域镀上一层金边。
白璞已恢复白虎真身,通体毛发洁白如雪,唯有额头一道淡淡的金色王纹与四爪缭绕的暗金色锋芒,显露出其血脉的不凡。他体型比沉睡前大了一圈,气息沉凝如山岳,又锐利如出鞘神兵。
楚云、树老(意志化身)、木青木灵姐弟,以及一些得知消息的灵族高层,皆来送行。
“保重。”
“一路小心,白璞大哥!”
“早日归来!”
简单的告别声中,白璞深深看了一眼楚云,又朝着生命古树的方向低吼一声以示敬意,随即不再犹豫,四足之下暗金色光芒一闪。
“吼——!”
一声清越的虎啸震动云霄,白色的身影化作一道割裂长空的璀璨流光,裹挟着凛冽的杀伐之气与对故土的追寻,瞬间消失在东方天际,朝着那遥远而神秘的妖族疆域——万妖山脉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