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雪伸手握住杂树枝丫借力,缓缓起来,顺手拉了一把谢风鸣,站好欲说话,却一时没忍住,喷出口血,面上血色尽去。
杨菁和谢风鸣过来扶了他一把。
握住手腕诊了诊脉,杨菁只觉指尖被乱窜的冰寒真气冻得烫了一瞬,江舟雪连忙避开,摇了摇头。
四面八方马蹄声,脚步声纷至沓来。
半空中乌云密布,狂风怒号,雪打在脸上,面颊刺痛。
杨菁这回,一颗心真一个劲儿地向上飘,背脊生寒。
不知道杨盟主若在此,会不会云淡风轻,不当回事。
但她有些怕死。
江舟雪从地上捡了把刀,交代谢风鸣:“老规矩,我挡——这回最多只能半刻。”
谢风鸣笑了笑:“恐怕没什么用。”
后面不远处山洞里还有很多伤员。
谢风鸣带他们出来的,他不死,就不能放任他们不管,即便最后大家回不去,那也只能都不回去。
只是——
“若是让人知道,我们死在这么些个小人手里,到了下头也没面子,非让人嘲笑不可。”
杨菁眨了眨眼,默默又把握在手里的匕首收回,笑道:“看来一时半会儿,咱们且死不了。”
响亮的哨声一声连着一声。
谢风鸣摸出哨子吹了几下,山上顿时飞来铺天盖地的箭雨,无数人尖叫奔逃。
杨菁吐出口气,寻了半截树桩靠在上面。
一茬风雪过去,杨菁看见个眼熟的身影,正是他们紫衣使杨慧娘,还有好些特别眼熟的青绿色。
谢风鸣笑了笑,拍了下江舟雪的肩膀:“走吧,回去睡觉,困!”
过来先把杨菁拽起来,两个人朝着杨慧娘的位置走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回头一看。
江舟雪闭上眼,身体一倾,一头栽下。
谢风鸣一惊,一手撑住他,小声喊了声:“江兄!?”
杨菁冷汗瞬间就淌下来。
谢风鸣伸手按在他脖颈上试了试,又给他把了把脉,两只胳膊都摸了把,终于松了口气。
“没事,确实受了点内伤,不算严重。”
山路十八弯,谛听,黑骑,官兵,各方人马终于汇合。
人人携带弩弓,黑骑个个着甲。
山里这帮贼人,再说训练有素,在正儿八经的官兵面前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现在的官兵,那可都是刚终结乱世的虎狼之师。
杨慧娘远远先看了看谢风鸣和杨菁,见他们两个平安这才将她那杆杀气腾腾的银枪背回身后,招呼人手抓人。
“给我一寸一寸地翻,凡是反抗的,打断手脚,不要留情。”
“喏!”
山里终于逐渐安静。
当然,依旧有风声,雪落声,浪涛击打声,虫鸣鸟叫声。
不多时,前头探马来报,说是发现了矿场,还找到了个巨大的矿洞入口,听声响,里面应该有不少人,还有人招呼有火药之类。
杨慧娘在这方面显然经验丰富,先不进矿,排出人手沿着山脉把三个矿口都寻到,直接命人回填封堵,一块块石头砸下去,里面不多时就是一阵阵鬼哭狼嚎,很快就有人嚷嚷着要投降。
“官爷,官爷,俺们就是来扛活的,官爷饶命!”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家里娃和老娘都活不成……”
一众兵士刀出鞘,枪头磨得锃亮,矿工们一个个地灰头土脸地摸着爬出来,被捆了手脚按在一边。
杨慧娘扫了几眼,挑其中一看就是领头的,分开关押,让他们说这矿场到底都是什么人在经营,他们与蔡县那些官员勾结,最重要的一点,张桓和王铮到底在何处。
这话一问,一众矿工都收了声,脸色煞白,浑身冒汗。
许久,终于有矿工支支吾吾地道:“都被浇在了矿坑里头。”
几个矿工显然是想起那般场面,吓得浑身直发抖。
杨菁目光在这些矿工脸上一晃,一颗心便沉下去,谢风鸣背着江舟雪静静站在矿洞口。
洞中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杨慧娘看过来,谢风鸣沉默半晌:“我们下去,找人带路。”
有好几个矿工,在这洞里生活了一年多,吃喝拉撒都在下面,自是熟悉道路,由他们负责带路,谛听谢风鸣,杨慧娘,带着杨菁和一众刀笔吏先下,黑骑押后。
一路穿过矿道,绕了两个圈,偶尔能看见吓得四处乱跑的矿工,倒是没遇见像样的抵抗。
渐渐看到不远处红彤彤映着光,钻过一个略狭小的洞口,走了几步,杨菁脚步瞬间一顿。
偌大的洞窟冷凝如冰。
江舟雪渐渐苏醒,咳了声,伸手慢吞吞按住谢风鸣脖子上的动脉,目光穿过僵硬的人群,瞬间定住。
眼前一个巨大的坑洞,里面是扭曲的,歪歪斜斜的铜锭,边缘的坑壁上站着两具铜像。
杨菁静静地看了现场,脑海中已浮现出当时的情形,应该有一个巨大摆锤一般的机关,由东南向西北倾泻而下,滚热的铜浆沸腾着滚落,兜头罩脸地浇淋下来。
看王铮的眉眼神色,在最后那一刻,他好像也没太害怕。
倒是张桓,似乎有些生气。
王铮只差一点,就能把张桓推出去,如果时间能多出几秒钟,也许甚至用不了几秒,眨眼的工夫也已足够。
如果只有王铮自己,大概率也能平安。
世间之事便是如此,现实不像话本小说,生与死只是一线之间。
他们都是好人,生来不做坏事,父母精心养育,族人视为未来,还有光明的前程。
“带他们回去。”
找到王铮和真正的张桓,杨菁和谢风鸣,心里就不太想做其它的事。
但实际各种琐碎细务仍是很多,这铜矿不小,看样子开发也有几年光景,到底开出来多少铜,销往何处,主人是谁,都牵扯到什么人,一切种种,都需要个结果。
杨慧娘指挥着谛听的人把整个矿洞都搜查一遍。
“一个人都不要漏下,每一片纸都要给我带回去。”
杨菁轻声道:“找一找张桓和王铮的记录册。”
刀笔吏的记录册子那真是长身上的,时时刻刻都要用,除非已经被毁损,否则不会离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