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由沉郁的灰白逐渐染上墨色,最后彻底被夜幕笼罩。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在寂静的公寓地板上投下斑斓而破碎的光影。
林小溪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哭到后来,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眼眶干涩的刺痛和一阵阵袭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双腿早已麻木,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陈默最后那个苦涩的笑容,他转身离去的孤寂背影,还有他那句“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像电影回放般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每一帧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知道,她伤害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是陈默发来的消息。她没有立刻去看,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又会释放出新的愧疚与悲伤。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沉重的告别,来面对自己亲手做出的、残酷却真实的选择。
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她踉跄着走到浴室。镜子里的人双眼红肿,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像个迷失在雨夜里的游魂。她拧开水龙头,用刺骨的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唤醒一些知觉,洗去泪痕和狼狈。
换了身干净柔软的居家服,她给自己泡了一杯热牛奶。捧着温热的杯子坐在沙发上,窗外的霓虹在她空洞的眼眸里明明灭灭。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机。
陈默的消息很简单,却像最锋利的针,扎在她心上:
“小溪,我申请了总部的外派项目,去欧洲,为期两年。明天一早的飞机。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正式跟你道个别。谢谢你这些年带来的温暖,哪怕只是作为朋友。画展那天,我很开心。祝你……一切都好,得偿所愿。勿念。——陈默”
得偿所愿……
她的“愿”是什么?在这一刻,清晰得可怕——是那个让她痛过、恨过、如今又让她方寸大乱、无法自拔的男人。
陈默选择了离开,用空间和时间来疗伤,也用他的退出,彻底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和犹豫。他甚至连一个让她当面道歉、让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他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了他最后的尊严,也成全了她的“得偿所愿”。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这一次,她没有让它落下。她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握着手机,指节泛白。
她点开回复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了最苍白,却也最真诚的几句话:
“学长,收到。谢谢你的理解和……所有的一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欧洲很好,希望你在那里一切顺利,平安喜乐。保重。”
点击发送。
看着那个绿色的发送框变成“已送达”,她仿佛完成了一个极其艰难的仪式。心里那块因为愧疚和摇摆而产生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空茫的、仿佛站在悬崖边的决绝。
她删除了与陈默的所有聊天记录,然后将他的联系方式,从通讯录里移除。
不是绝情,而是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彼此真正地告别,真正地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她不能再给他任何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那对他才是最大的残忍。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扔到沙发另一端,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她蜷缩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壁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而冰冷,像是在为一段尚未开始就已落幕的感情读秒。
她想起了很多关于陈默的片段。
大学图书馆里,他帮她占座,递过来一本她找了很久的参考书;
她失恋那段时间,他默默陪她吃了很久的食堂,听她絮絮叨叨,从不厌烦;
工作后,他总是“顺路”带来她喜欢的早餐,在她加班时发来搞笑的段子;
还有那个雨中的画展,他认真讲解时专注的侧脸……
这些温暖的、细碎的时光,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他是她灰暗岁月里的一束光,曾经那么真实地温暖过她。
可是,光终究是抓不住的。
而她心里的那个角落,早已被另一个人的身影占据,那里有甜蜜,有痛苦,有挣扎,有无法割舍的羁绊,那是她用整个青春去爱过、恨过,如今依旧无法摆脱的劫。
顾言琛。
这个名字像一道咒语,念出时,心都会跟着颤抖。
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恨吗?曾经是恨的。恨他的“心狠”,恨他的放手,恨他那三年的杳无音信。
可是,当他在公司楼下与她撞个满怀,当他以总经理的身份再次出现在她生命里,当他用那种冰冷又复杂的方式重新介入她的生活……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就像遇到了火星的干柴,瞬间死灰复燃。
她害怕他的靠近,又贪恋他偶尔流露的、属于过去那个“顾言琛”的痕迹。
她抗拒他的掌控,却又在他毫不犹豫的信任和维护中,感受到久违的心安。
她试图走向陈默代表的阳光大道,却发现自己的脚,早已被名为“顾言琛”的荆棘缠绕,动弹不得。
直到陈默今晚那番孤注一掷的告白,直到她亲口说出“对不起”,直到他选择远走他乡……她才终于被迫看清自己的心。
那条看似平坦温暖的路,她走不了。
她的心,早已为一个人画地为牢。
想通了这一点,那些混乱、纠结、愧疚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缓缓笼罩了她。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流动的银河。这座城市这么大,这么喧嚣,而她的世界,却在今晚,安静得只剩下一个名字。
她拿起手机,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点开了那个存着顾言琛私人号码(来自那条短信)的联系人。她没有打电话,而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甚至有些没头没尾:
“他走了。外派,两年。”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她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这个“他”是谁,但她就是想告诉他。仿佛这是一种宣告,对自己,也是对他。
短信发送成功。
她握着手机,等待着。心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几乎是在她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我知道。”
林小溪看着那三个字,瞳孔微微收缩。
他知道?
他知道陈默会走?他知道陈默今晚会来找她?还是……他甚至连陈默申请外派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很快,又被一种奇异的、仿佛找到同谋般的悸动所取代。他一直都在看着,在掌控,在……等待吗?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复杂的感觉,手机再次震动。这一次,是电话。屏幕上跳动的,正是那个她刚刚发过短信的号码。
顾言琛。
他打来了。
心跳骤然失控,像揣了只兔子在怀里疯狂蹦跳。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哭泣和紧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波传来,敲打在她的耳膜上。然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
“哭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有魔力,瞬间击溃了林小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鼻子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没……没有。”她矢口否认,声音里的哽咽却出卖了她。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很轻,轻到小溪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在家?”他问。
“嗯。”
“吃饭了吗?”
“……还不饿。”她老实回答,确实没有任何胃口。
“等着。”他说完这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林小溪有些懵。
等着?
等什么?
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顾言琛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和他最后那句不容置疑的“等着”,让她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掀起了波澜。
他……要过来吗?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凌乱的客厅和自己身上幼稚的居家服,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把散落的靠垫放好,把茶几上喝了一半的牛奶杯收进厨房,又冲进卧室,飞快地换了一身看起来稍微得体一点的休闲装,甚至还对着镜子理了理依旧有些凌乱的头发。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沙发上,心脏依旧跳得飞快。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
他会来吗?
他来干什么?
安慰她?还是……?
各种猜测在她脑海里打架,让她坐立难安。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门铃响了。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吓得林小溪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顾言琛站在门外。
他脱去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搭配一条黑色的休闲长裤,少了几分职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和。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食盒,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小溪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打开门,一股食物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顾总?”她有些局促地开口,侧身让他进来。
顾言琛走进来,目光在收拾得还算整洁的客厅里扫了一眼,最后落在她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叫外卖,顺路。”他将食盒放在茶几上,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顺手为之,“吃点东西。”
小溪看着那个印着某家知名私房菜logo的食盒,心里明白,这绝不可能是“顺路”叫的外卖。那家店离这里很远,而且从不提供外卖服务。
他没有拆穿她刚才在电话里的哭泣,也没有追问任何关于陈默离开的细节,只是用这种笨拙的、属于“顾言琛”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关心?
“谢谢……”她低声道谢,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清淡却十分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都是适合她现在没什么胃口,又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吃的。
他很细心。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又软了几分。
“坐下,吃。”他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
小溪依言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粥熬得软糯香甜,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仿佛也温暖了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两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喝粥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所有的波涛汹涌,都在这一碗热粥和彼此的静默陪伴中,渐渐平息。
吃完小半碗粥,小溪感觉胃里舒服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一些。她放下勺子,抬起头,撞上顾言琛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深,很静,像夜色下的大海,表面平静,底下却蕴藏着无法估量的暗流。
“他……”小溪张了张嘴,想说说陈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去了。”顾言琛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不必再提。”
三个字,斩钉截铁,为今晚的一切,也为她和陈默之间所有的可能,画上了一个彻底的句号。
小溪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是啊,过去了。
她的选择已经做出,退路已经断绝。
从今往后,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爱恨痴缠,都只与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她的战场,从来,都只在他一人那里。
顾言琛看着她渐渐恢复清明的眼神,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目光锁住她,不再是上司看下属,而是一个男人看着一个女人的、带着复杂探究和某种势在必得的专注。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现在,轮到我们了。林小溪,告诉我,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