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轻薄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溪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忐忑交织的情绪中醒来。昨夜顾言琛的到访,他那句“轮到我们了”的宣告,以及他离开时那个深沉难辨的眼神,都像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几乎一夜浅眠。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苏醒的城市。拒绝了陈默,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道德包袱,但随之而来的,是面对顾言琛时更加汹涌澎湃、也更加不确定的未来。他想要什么答案?他又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绪,她比平时更早地来到了公司。电梯上行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既期待又害怕在办公室遇见他。
市场部办公区还空无一人。她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电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兽,隔绝着两个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同事们陆续到来,办公区渐渐充满了熟悉的忙碌气息。然而,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直到上午九点半,顾言琛才在助理周铭的陪同下,步履沉稳地穿过办公区,走向他的办公室。他今天穿了一套炭黑色的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冷峻。经过她工位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她只是空气,和周围任何一件办公家具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连一个礼节性的眼神交汇都没有。
林小溪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僵住。心底那点因昨夜而升起的微小希冀,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嗤地一声,漏了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昨晚那个登门入室、言辞灼灼逼问她要“答案”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形同陌路的上司,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困惑,像细密的蛛网,悄悄缠上了她的心。
一整天,顾言琛都保持着这种极致的疏离。他召开了两个会议,林小溪作为核心成员参加。会议上,他言辞犀利,逻辑清晰,对所有汇报都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轮到林小溪发言时,他听得异常专注,但提出的问题却比以往更加苛刻,甚至有些吹毛求疵,每一个细节都追问到底,仿佛存心要找出她的错处。
“林组长,这个用户增长模型的底层数据,采样率是否足够支撑你得出的这个‘爆发式增长’结论?有没有考虑过季节性波动和竞争对手近期促销活动的对冲影响?”他打断她的陈述,目光冷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丝毫温度。
小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调出备份数据和分析报告,条理清晰地解释:“顾总,采样率是基于过去三个季度的历史数据加权计算,已经包含了季节性因素。关于竞争对手,我们的模型已经将对方最近三个促销周期的数据作为变量纳入,这是详细的影响分析……”
她回答得无懈可击,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未置一词,便示意下一位继续。
这种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刁难的态度,与昨夜那个递来热粥、沉默陪伴的他,判若两人。
午餐时间,小溪没什么胃口,独自在茶水间冲咖啡。几个同事正在里面闲聊。
“哎,感觉顾总今天气场格外低啊,早上开会我大气都不敢出。”
“是啊,尤其是对林组长,要求也太严了吧?感觉比之前还狠。”
“会不会是‘晨曦计划’压力太大了?听说董事会那边盯得很紧。”
“可能吧……不过总觉得怪怪的……”
同事们的议论声隐隐传来,小溪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咖啡机里流淌出的褐色液体,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连旁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看来并非她的错觉。
他是因为她拒绝了陈默,觉得失去了某种“竞争”的乐趣,所以态度急转直下?还是……他后悔了昨晚的冲动,想要用这种方式重新划清界限?
下午,她收到了一封来自顾言琛的邮件。标题是“关于‘晨曦计划’市场方案第三阶段的修改意见”。点开一看,里面罗列了十几条需要修改和补充的地方,要求之细致,语气之冷硬,让她几乎以为回到了他刚来公司、两人最初交锋的时候。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冰冷的、一条接一条的指令。甚至连她之前提交方案时,他偶尔会回复的“已阅,按计划执行”或者简单的“可”字都没有了,只有需要她解决的问题列表。
她盯着屏幕,指尖微微发凉。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混合着强烈的困惑,在她心头蔓延。
他到底想怎么样?
她强迫自己压下情绪,开始逐条研究他的修改意见。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极其毒辣,指出的问题确实存在,虽然苛刻,但若修改完善,方案会更具竞争力。她投入工作,试图用专业的壁垒来抵御情感的波动。
临近下班,她将修改后的部分内容再次发给他。邮件发送成功,她看着那个名字,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回复。
直到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的回复才姗姗来迟。依旧简洁到吝啬,只有两个字:“重做。” 附带了更具体的、几乎推翻她部分核心思路的批注。
看着那两个字,小溪感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区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拿起包和外套,决定下班。走到电梯口,恰好遇到顾言琛和周铭也从办公室出来。
周铭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林组长。”
顾言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移开,仿佛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径直走进电梯,周铭紧随其后。
小溪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那张冷硬的面孔隔绝在内。金属门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
他甚至连一句“下班了?”或者“方案抓紧”这样的客套话都没有。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独自乘坐下一班电梯下楼,走出公司大门。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她发热的脸颊。她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去。
回家吗?那个空荡荡的,还残留着昨夜他短暂停留气息的公寓?
还是……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与顾言琛的短信界面。最后一条,还是昨夜他发来的“我知道”。往上,是她发出的“他走了”。
短短一夜,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她犹豫着,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她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问他,昨晚的话还算不算数?想问他,为什么今天要这样对她?
可是,骄傲和那点可怜的自尊,阻止了她。
她凭什么问他?他又凭什么要向她解释?
他们之间,除了上下级,除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还有什么?
或许,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戏弄。看她为情所困,看她挣扎选择,然后他高高在上地施舍一点关怀,再轻而易举地收回,继续做他冷冰冰的、掌控一切的顾总。
而她,竟然可悲地,又一次当了真。
苦涩的笑容爬上她的嘴角。她收起手机,拢了拢外套,迈步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她选择了这条布满荆棘的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试探还是戏弄,她都必须走下去。
只是,胸口那闷闷的疼痛,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失落,清晰地提醒着她——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和无所谓。
回到公寓,她将自己摔进沙发,疲惫地闭上眼。手机安静得可怕。而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顾言琛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眼神深邃难明。周铭刚刚汇报完林小溪下班时略显负气的举动。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推开她,疏远她,用工作苛责她……这只是开始。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动摇、需要依靠别人才能做出选择的林小溪。他要的,是一个足够强大、能够与他并肩、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有能力牢牢抓住的——完整的她。这场博弈,才刚刚进入他预设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