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林小溪处理完手头积压的工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正准备收拾东西赴约，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探进一张带着亲切笑容的脸，是市场部的资深项目经理，张莉。她年纪约莫三十五、六，打扮得体，业务能力不错，是部长王超颇为倚重的人。
“林副总监，还没下班呢？”张莉笑着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纸杯蛋糕，“看你忙了一天，给你带了个小点心，他们家红丝绒蛋糕味道很正。”
“张姐，太客气了。”小溪连忙起身，接过蛋糕。她对张莉的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做事麻利，人缘似乎不错。
“跟我还客气什么。”张莉摆摆手，很自然地在小溪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办公室的布置，最后落在小溪脸上，带着长辈般的关怀，“怎么样，刚升职，压力大吧？这独立办公室坐着，感觉是不是不一样了？”
小溪笑了笑，语气保持礼貌：“压力是有的，还需要时间适应。”
“慢慢来，以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张莉语气笃定，随即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不过啊，小溪，有些话，张姐得提醒提醒你。”
小溪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张姐请说。”
“咱们这职场啊，有时候不光看能力。”张莉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你看你，年轻，漂亮，能力又突出，现在又深得顾总信任，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着呢。”
她顿了顿，观察着小溪的反应，见她只是安静听着，便继续道：“有些人啊，表面跟你笑嘻嘻，背地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尤其是……你现在这个位置，盯着的人多。王部长那边……”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总之，你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太实在，有些核心的东西，该握在自己手里的，就得握紧了。千万别被人当了枪使，或者……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这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提醒，但字里行间却透着挑拨和打探的意味。小溪垂下眼睫，用小勺轻轻挖了一小块蛋糕，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却让她更加清醒。
“谢谢张姐提醒，我会注意的。”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适当感激的微笑，“我刚上来，很多地方不懂，以后还要多向您和王部长请教。”
张莉看着她平静的脸和滴水不漏的回答，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笑容依旧热情：“那是自然！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咱们市场部，就得团结一心才行！”
又闲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公司八卦，张莉才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小溪，听说顾总对你那个新渠道整合的方案特别满意？他是不是给了很多内部数据支持啊？顾总这人，对欣赏的下属，真是没得说。”
这个问题更加露骨，直接指向了她与顾言琛的工作关系和可能获得的特殊资源。
小溪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淡然：“方案还在完善阶段，顾总只是提了些方向性的建议。数据方面，都是按公司流程申请的。”
“哦，这样啊。”张莉笑了笑，没再追问，“那你忙，我先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小溪看着桌上那个只动了一口的红丝绒蛋糕，眼神微冷。张莉的“友善”，像裹着糖衣的试探，目的明确——摸清她的底细，打探她与顾言琛的关系，以及她在“磐石”项目中的实际权限和掌握的核心信息。
她将蛋糕推到一边，没了胃口。晋升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冲淡了几分。她知道，往后的路，并不会因为一次危机的解决而变得平坦。
看了看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将张莉带来的干扰抛开。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着她的心神。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顾言琛的聊天界面（自从他用了那个陌生号码发短信后，他们便重新加回了微信，但交流仅限于极其简短的工作或必要知会）。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早上发来的餐厅地址和包厢号。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最终没有发任何消息。既期待，又紧张。这种心情，仿佛回到了大学时，第一次被他正式约出去看电影的时候。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小溪刻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办公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乘坐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他的车已经等在了那里，不是平时接送他的那辆黑色奔驰S级，而是一辆更低调的深灰色宾利欧陆。他亲自坐在驾驶座上，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小溪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她熟悉的木质香气。
“等很久了？”她系好安全带，轻声问。
“刚到。”他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语气平淡，却在她坐进来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柔和了周身的气场。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为车厢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两人一时无话，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在空气中流淌。
“张莉下午去找你了？”顾言琛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小溪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他唇角似乎微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周铭看到她去你办公室。”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小溪心里泛起一丝微澜，将张莉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略去了那些关于她和他的试探。
顾言琛听完，神色未变，只是淡淡点评：“王超手下的人，心思活络。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行。”
他没有过多置评，也没有表现出要插手的意思，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历练。小溪点了点头：“我知道。”
车子驶入一条闹中取静的梧桐小道，最终停在了一家外观古朴雅致的私房菜馆前。门脸不大，没有醒目的招牌，透着一种不接待陌生客的倨傲。
顾言琛显然是常客，侍者恭敬地引他们进入一个僻静的包厢。包厢不大，布置得极为雅致，窗外是一个小巧的庭院，竹影婆娑。
点菜时，他几乎没有看菜单，熟练地报了几个菜名，然后抬头问她：“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想吃的？”
“没有，你安排就好。”小溪摇头。她发现，他点的几个菜，大多口味清淡，且有好几样都是她偏好的。
等待上菜的间隙，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这不是冷场，而是一种掺杂着太多未言之语的、紧绷的静谧。
顾言琛替她斟了一杯温热的桂花乌龙，动作自然。他看着她端起茶杯，纤细的手指捧着温热的瓷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三年，”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沉，“在w市，很多时候，一个人吃饭。”
小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漾出来。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商场的杀伐果断，也没有了平时的冷峻疏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沉淀了许久的情绪。
他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却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冲击力。
她想起自己在A市，偶尔和晓晴聚餐，大多数时候也是一个人对着外卖。可他的“一个人”，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背负着家族的压力和与她的分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那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很辛苦吧？”
他看着她，目光沉沉，没有回答辛苦与否，而是说：“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比如呢？小溪在心里无声地问。是那些甜蜜的过往，还是……最后争吵和分离的痛苦？
他没有明说，但她仿佛能从他此刻的眼神里，读到那三年孤寂岁月里，不曾熄灭的星火。
菜陆续上来了。果然如她所料，都很合她的口味。他吃饭的姿态依旧优雅，话不多，但会自然地用公筷将她喜欢的菜挪到她面前。
“这个笋尖很嫩，你尝尝。”
“汤不错，暖胃。”
简短的语句，不带刻意的讨好，却充满了细致的关怀。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体贴，比热烈的追求更让人心动，也更容易瓦解心防。
小溪安静地吃着，味同嚼蜡。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对面那个男人身上。他偶尔抬眼看向她时，那专注的目光；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弧度；他放下筷子时，修长干净的手指……
一切都让她心跳失序。
饭后，他没有提议去别处，直接送她回家。回程的路上，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车子依旧停在她公寓楼下。
“谢谢你今晚的晚餐。”小溪解开安全带，低声道。
“嗯。”他应了一声，侧过头看着她，“上去吧。”
小溪推开车门，脚踩在地上，却有些挪不动步子。晚风吹拂，带着初夏的微凉。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回头，看向驾驶座的他。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得像夜海。
“顾言琛，”她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那三年……我……”
我想过你。
我恨过你。
我从未真正忘记过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静静地等着，没有催促，眼神里是洞悉一切的耐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没什么，路上小心。”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进了楼道。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顾言琛才缓缓收回目光。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车厢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背景依然是那张他们在废弃铁轨旁的背影。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是将手机丢回副驾。
不急。
他已经等了三年。
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时间。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是她的彻底释怀，而不仅仅是感动或愧疚。
引擎低沉地轰鸣一声，深灰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而楼上，林小溪靠在公寓的门背后，听着楼下车子远去的声音，抬手捂住了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张莉的试探，晚餐的温情，他最后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不可避免地、朝着她既期待又恐惧的方向，加速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