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邵氏片场附近的一间出租屋里烟雾缭绕。
导演张彻行颓废地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后背紧紧抵着斑驳的墙壁,墙壁上还残留着几处霉斑。
他脚边的烟灰缸已经堆得满满当当,有的烟蒂还冒着微弱的火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尼古丁味。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份邵氏影业的解约合同,旁边压着一张十万块的支票,支票边缘已经被烟烫出了几个小洞。
就在今天下午,他刚被邵氏正式扫地出门,结束了自己在邵氏长达十五年的导演生涯。
“阿行,你别这么固执了!”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坐在他对面说道。
她是邵氏电影的制片总监方淑珍,也是他多年的老朋友。
方淑珍看他这副颓丧的样子,痛心疾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六老板已经下了死命令,公司接下来的所有武侠片都必须按照新艺城那种‘新派’的路子来拍!要找靓仔美女当主角,要吊威亚让演员飞来飞去,还要加大量的谈情说爱戏份!你那套硬桥硬马、讲究真实打斗的死功夫,已经过时了!现在的观众没人爱看了!”
张彻行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得每说一个字都显得格外费力:“方姐,你告诉我,什么叫死功夫?!我拍的那些打斗,是拳拳到肉的真实!我拍的那些侠客,是有血有肉讲风骨的英雄!不是让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跟女人谈情说爱,吊着威亚在天上瞎晃悠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样的电影根本不是武侠片!是披着武侠外衣的爱情片!是骗观众钱的垃圾!”
“可观众就喜欢看这个!” 方淑珍也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激动,“时代变了,阿行!你不能总活在过去!你看看你上一部拍的《江湖客》,票房亏了整整两百万!公司不是善堂,是要赚钱的!六老板已经仁至义尽了,给你的解约金比其他人都高,你就别再犟了!”
张彻行沉默了。
票房,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拍了一辈子武侠片,始终坚持自己的风格,可近年来,随着新艺城、嘉禾的崛起,观众的口味越来越偏向轻松、搞笑、浪漫的电影,他的片子票房越来越差,这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
“嘉禾和新艺城都找过我,想让我给你带个话。” 方淑珍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他们都愿意给你开高薪,比你在邵氏的时候高两倍,但是条件都一样,让你改变一下拍摄风格,多拍点观众喜欢看的内容。”
“我宁愿不拍电影,也绝不改变我的风格!” 张彻行将手里刚点燃的烟蒂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又快速熄灭,像是按灭了他最后的希望,“我张彻行拍了一辈子武侠片,靠的就是真实两个字,让我拍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做不到!”
方淑珍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劝下去也没用。
她站起身,将桌上的支票往张彻行面前推了推,语气里带着惋惜:“这是公司给你的补偿,十万块,省着点花足够你过几年安稳日子了。我先走了,你自己…… 多保重。”
说完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充满了烟雾和绝望的出租屋,门关上,将所有的光线和温暖都隔绝在外。
接下来的几天,张彻行彻底陷入了消沉。
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不出门,不接电话,靠着酒精和尼古丁度日。
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和烟盒,原本还算整洁的屋子变得乱七八糟,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臭味。
嘉禾和新艺城的电话这时打来了。
电话那头是他曾经的老对手,如今用带着优越感语气,打着“为你好”旗号劝说他:“阿行啊,别那么犟了。来我们嘉禾吧,我给你开双倍薪水,剧本你随便挑,只要在里面加点爱情戏
让主角多吊几次威亚就行,很简单的。”
“张导,我是新艺城的麦佳。我们最近有个大项目,投资很高,想请你来做武术指导。不用你当导演,不用你操心其他事,你只要负责把打戏设计得漂亮一点、飘逸一点,让观众看着觉得过瘾就行,怎么样?”
张彻行听着电话里那些虚伪的声音,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妥协,不愿意放弃自己坚持了一辈子的电影理念。
这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走出出租屋,想去路边的茶餐厅吃一碗热乎的云吞面。
晚风一吹,他的头更晕了,脚步虚浮,差点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走进茶餐厅,他随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想叫侍应生,就听到邻桌几个年轻演员兴奋的议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喂!你们看今天的东方日报了吗?头版有个叫‘寰宇星娱’的新公司,在上面登了整版的招聘启事!” 一个穿着白色 t 恤的年轻男孩,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激动地挥舞着。
“看到了!看到了!那家公司的口气好大啊!说要给全港最好的待遇,最自由的创作空间,还说什么英雄不问出处,不管你以前有没有拍过电影,只要有才华他们就要!” 另一个女孩接过报纸,眼睛瞪得溜圆。
“切,我看就是吹牛吧!现在港城电影圈除了邵氏、嘉禾、新艺城那几家大公司,谁还有钱开戏啊?肯定是想骗我们这些新人去免费干活!” 一个戴眼镜的男孩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听我表哥说,这家寰宇星娱的老板是个内地来的超级富豪,特别有钱!前几天还把和联胜的太子给收拾了,连新记和东宝都不敢轻易惹他!是个狠人!” 第一个男孩立刻反驳道,语气里隐约有些崇拜。
张彻行原本混沌的脑子在听到 “英雄不问出处” 这五个字时,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急切,踉跄着走到邻桌,伸手抢过那个男孩手里的报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当看到那措辞恳切又霸气十足地占据了整个版面的招聘启事时,他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 微弱的光亮。
启事上写着 “招聘导演、编剧、美术指导、摄影师…… 不限资历,只看才华,待遇从优”,下面还附了寰宇星娱的地址和联系电话。
他死死盯着报纸上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在 “最自由的创作空间” 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心里积压了几天的绝望,像是被一道光劈开了微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