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清水湾寰宇大厦门口。
长长的队伍从大厦门口一直排到了马路边,足有上百米长。
来面试的人形形色色,有的是被邵氏、嘉禾辞退的老员工,有的是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还有些是在片场跑了十几年龙套想转行做幕后的演员。
他们手里大多攥着皱巴巴的简历,脸上带着忐忑和期待,尽管新记的封杀令在前,却还是有无数走投无路的电影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这里。
张彻行站在队伍中间,身上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胡子拉碴的,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却难掩眼神里的期待。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自己整理的作品集,里面放着他过去拍过的电影海报、剧本片段,还有一些专业影评人对他作品的评价。
在他前面站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手里抱着一个剧本,因为紧张而不断地搓着手。
男人眼神有些不安地时不时抬头看向大厦门口。
“唉,兄弟,你也是来面试的?” 张彻行主动递过去一根烟,烟盒已经空了大半,烟卷因为被攥得太紧而有些变形。
男人接过烟,苦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擦” 地一声划亮,火光映着他疲惫的脸:“是啊,没办法,手停口停,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我叫黄景,以前在嘉禾写剧本,上个月刚被公司辞退,我不愿意改剧本,就跟老板吵了一架。”
“张彻行。” 张彻行言简意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吐出一口烟,烟雾在他眼前散开,遮住了眼底的落寞。
黄景的眼睛猛地一亮,他赶紧收起火柴盒,声音都有些发颤:“您…… 您就是那个拍《独臂刀》、《大醉侠》的张彻行张导?!”
他像遇到自己偶像了似的,有些激动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看您拍的武侠片了!您拍的打戏那才叫真正的硬气,拳拳到肉,看得人热血沸腾!那些现在流行的吊着威亚飞来飞去的打戏,跟您的比起来简直就是花架子!”
张彻行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邵氏不要我,嘉禾嫌我拍的东西太老派,没人愿意用我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拍电影了。”
“谁说的!” 黄景不赞同地压低声音,凑近了几分,“您拍的那才叫真正的武侠片!有风骨,有情怀,能让观众记住!我上次跟邹老板吵架,就是因为他让我把一个警察剧本改成英雄救美的闹剧,我说他不懂电影,结果就被开除了。说实话,我现在都觉得跟您比起来,我这点坚持根本不算什么。”
两个失意的电影人,就这么在队伍里找到了知音。
他们聊着各自在电影圈的遭遇,从邵氏的古板规矩,到嘉禾的商业至上,再到港城电影如今的困境,越聊越投机,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眼神里的落寞也少了几分。
就在这时,寰宇的大门打开,陈默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名单,声音洪亮:“各位,请安静一下!面试现在开始,请念到名字的人跟我进来。第一位,张彻行先生!”
张彻行掐灭手里的烟,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跟着陈默走进了大厦。
接待他的是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二十多岁,笑容恰到好处,吐字清晰,还带着些播音腔:“张导,您好,我是董事长的行政助理小朱。董事长刚刚结束一个会议,让您先在会客室等几分钟,喝杯茶歇一歇,他马上就过来。”
张彻行点了点头,跟着小朱走进会客室。
会客室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几幅港城经典电影的海报,有《龙门客栈》,有《英雄本色》,还有他自己拍的《独臂刀》。
看到自己的作品海报挂在墙上,张彻行的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暖流。
他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
走廊里,员工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手里抱着文件快步穿梭,脸上带着朝气,说话时也充满了活力和干劲,和他之前待过的那些暮气沉沉、勾心斗角的老公司完全不一样。
五分钟后,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晏明洲走了进来,他在张彻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张导,久仰大名。” 晏明洲的语气很真诚,没有丝毫老板的架子,“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看您拍的《大醉侠》,里面那段用跳接剪辑表现打斗场面的手法,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当时觉得特别震撼,后来还专门找了相关的资料研究过。”
张彻行愣了一下,有些拘谨地说道:“晏…… 董事长,您太客气了。那些都是老掉牙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喜欢看了。”
“不,不是老掉牙,是走得太超前了。” 晏明洲笑了笑,翻开手里的笔记本,指着上面的批注,“您在《独臂刀》里,用手提摄影来表现打斗的真实感,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在《大醉侠》里,用光影的强烈对比来突出人物的性格和内心变化,这些手法在现在看来依然很有冲击力,甚至比一些新派导演的手法还要高明。我很想知道,您当时是怎么想到要用这些方式来表现武侠片的暴力美学的?”
这个问题一出,张彻行瞬间就愣住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董事长,问的不是他能拉来多少投资,不是他过往的票房成绩,也不是他愿不愿意改变风格,而是关于电影本身,最纯粹的专业问题!
他那颗因为被辞退而冰封的心,像是被温水慢慢融化,有了暖意。
他挺直身体,眼神里的疲惫渐渐消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其实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传统的武侠片拍法太死板了,观众看久了会腻。我当时看了黑泽明的《七武士》,特别喜欢里面的长镜头,后来又研究了胡金铨导演的《侠女》,受他们的启发才开始尝试用新的手法拍武侠片……”
他从黑泽明聊到胡金铨,从长镜头的叙事优势聊到快速剪辑的情绪渲染,从光影的运用聊到演员的表演,越说越兴奋,语速也越来越快。
晏明洲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偶尔还会提出一两个专业的问题,“当时拍摄《独臂刀》时,手提摄影的稳定性是怎么解决的?”
“面对邵氏的压力,您是如何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的?”
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让张彻行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真正懂电影、懂他的人。
半个小时后,晏明洲才轻轻打断了他的话,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张导,您知道吗?现在港城电影圈最缺的不是会拍商业片的导演,而是像您这样有自己的坚持、有艺术追求的导演。很多导演为了票房,为了迎合观众,早就放弃了自己的风格,变得千篇一律。而您却能始终坚持自己的理念,这太难得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合约,推到张彻行面前:“现在我这里有一个机会,想邀请您加入寰宇星娱,担任首席导演。我们公司不需要您改变任何风格,不用您拍那些飞来飞去的新派武侠,也不用您加爱情戏、搞笑戏。我只要您把您最擅长的、最硬核的东西拍出来,那些您以前拍过的,或者以前想拍却没机会拍的故事,都可以在这里实现。”
他指着合约上的条款,一一解释道:“合约期限是三年,薪水是您在邵氏的三倍,公司会给您配备最好的摄影团队、武术指导和美术设计,剧本您可以自己选,也可以自己原创,演员也由您来定,拍摄节奏和后期剪辑都由您自己把控,我不会干涉您的创作。”
晏明洲的目光变得格外坚定,语气也带着几分郑重:“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您为我拍出一部电影,一部能让所有看不起老派武侠、看不起硬桥硬马的人都闭嘴的电影!我相信您的才华,也相信您一定能做到!”
张彻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听到他真诚有力的话语,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从事电影行业几十年,经历过辉煌,也遭遇过低谷,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晏明洲这样信任他、支持他,愿意给他完全的创作自由,还愿意为他的坚持买单。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拿起笔在那份合约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像是在为他的电影生涯,开启一个全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