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第五天,王小虎觉得自己快发芽了。
不是那种生机勃勃的绿芽,是那种在阴暗潮湿角落里默默腐烂、长出的霉菌斑点。出租屋的四面墙像是会呼吸的牢笼,白天随着日头移动一寸寸收紧,晚上则变成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胸口。
他试过打游戏。平时能通宵鏖战的《王者荣耀》,现在玩两把就索然无味——队友菜得他想骂娘,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德行,好像也没什么资格骂别人。
他试过刷剧。从《武林外传》刷到《甄嬛传》,看到嬛嬛说“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的时候,他差点对着电视喊:“我要!我要工作!我要清白!”
最后,他只能和酒瓶子做朋友。
蔡晓雯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前,会把家里能找到的酒——包括做菜用的料酒——全部藏起来。但王小虎是谁?他是能把晓雯藏在空调外机后面、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半瓶二锅头精准定位的“寻宝虎”。晓雯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搬凳子爬窗户,顶着五楼的风哆哆嗦嗦把酒瓶子掏回来。
“滋溜——”
又是一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暂时麻痹了心里那团乱麻。可酒劲一过,那种憋屈、愤怒、无助的感觉反而变本加厉地涌上来,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心脏。
今天下午尤其糟糕。
他刷朋友圈,看到以前同事晒团建照片,一群人对着镜头比耶,背景是公司新装修的休闲区。照片角落,赵德海那张油腻的胖脸笑得像朵开败的菊花。
“操!”
王小虎把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没舍得摔地上,新买的)。手机弹起来,又掉进沙发缝里。
凭什么?
那个老王八蛋陷害自己,现在还能人模狗样地当他的主管,说不定正在盘算怎么整下一个倒霉蛋。而自己呢?像条丧家之犬缩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怕碰到邻居问“小虎最近怎么没上班啊”,怕看到楼下大爷大妈同情的眼神。
更怕的是,万一这事儿真说不清怎么办?五十万啊!够他挣多少年?要是真背上这个罪名……
他不敢往下想,又灌了一大口酒。
酒精上头,眼前开始发花。他看着这个他和晓雯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小家——墙上是两人去海边拍的照片,晓雯笑出一口白牙,他傻乎乎地比着剪刀手;茶几上是晓雯买的招财猫摆件,她说要招财进宝,早点买房子;阳台上养着几盆绿萝,晓雯说好养活,像他俩,给点阳光就灿烂。
可现在呢?阳光在哪儿?
工作没了,名声臭了,还得连累晓雯每天上班累成狗,回来还要面对自己这个醉醺醺的废物。
“废物……”他喃喃自语,又灌了一口。
酒瓶子见了底。
傍晚六点半,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准时响起。
蔡晓雯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下班路上买的菜——一把小青菜,一块豆腐,还有半只烤鸭,是小虎爱吃的。她脸上带着工作一天的疲惫,但进门前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那股熟悉的、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笑容僵在脸上。
她换了鞋,放下包,走到客厅。王小虎歪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空酒瓶子,眼神涣散,胡子拉碴,衬衫皱得像咸菜干,胸口还溅了几滴不明液体——可能是酒,也可能是眼泪混着口水。
茶几上,三个空酒瓶东倒西歪。其中一个,是她藏在空调外机后面那瓶。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蔡晓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点强挤出来的笑容彻底消失。她把菜放进厨房,走出来,站在沙发前,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吓人:“又喝了?”
王小虎迟钝地抬起头,看着她,咧嘴笑了,笑容惨淡:“啊,喝了。不然呢?我还能干嘛?出去找工作?谁他妈要我这种‘偷过公司五十万文件’的贼?”
“王小虎!”晓雯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哪样了?!”王小虎也来劲了,撑着沙发坐直,眼睛通红,“我就这样!我就一废物!行了吧?!你满意了?!”
“我满意什么?!我满意我男朋友每天醉生梦死,满意他自暴自弃像个怂包?!”蔡晓雯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天积压的担忧、委屈、压力,还有看到他这副模样的心疼和愤怒,全部爆发出来,“王小虎!你给我醒醒!事情还没定论!李霄翰大哥他们还在查!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振作?我怎么振作?!”王小虎猛地站起来,因为酒精和激动,身体晃了晃,“我他妈工作没了!名声臭了!现在出门都怕人指指点点!你让我振作?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蔡晓雯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每天上班要看领导脸色,要应付同事那些探究的眼神,要拼命工作证明我男朋友不是贼!下班要买菜做饭,要收拾屋子,还要面对你这个酒鬼!王小虎!我累不累?!我腰疼不疼?!”
她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却越发清晰:“是,你是被冤枉的,你委屈,你憋屈!可你这样天天喝酒,天天躺着,就能解决问题吗?!除了把身体喝垮,除了让我更担心,除了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更得意,还有什么用?!”
王小虎被她吼得一愣,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又偏激。他看着晓雯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激动而起伏的肩膀,一股混合着羞愧、委屈和破罐子破摔的邪火猛地窜上来。
他梗着脖子,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尖锐:“咋滴?蔡晓雯,看我又失业了,又被扣上贼帽子了,你嫌弃我了?看不起我了是咋滴?觉得我配不上你了?那你走啊!找个更好的去!我不拦着!”
这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蔡晓雯心里。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王小虎,眼泪哗哗地流,却不再哭出声。她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
“王小虎,你说这话,良心让狗吃了?”
“我要是嫌弃你,我会跟你挤在这个不到五十平的出租屋里这么多年?我要是看不起你,我会省吃俭用,工资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就为了攒钱以后买房结婚?我要是觉得你配不上我,我会在我爸妈反对的时候,梗着脖子跟他们吵,说我蔡晓雯这辈子就认准你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仰着脸看着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一字一顿:
“王小虎,我对你什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熬夜加班,我凌晨两点爬起来给你煮宵夜;你生病发烧,我请假三天在家守着你;你去年项目奖金发少了,气得不想吃饭,我跑遍半个津城给你买那家最难排的煎饼果子,就为了哄你开心。”
“现在你出事了,我埋怨过你一句吗?我怪过你连累我吗?我甚至都没问过你到底拿没拿那文件,因为我信你!我蔡晓雯的男人,干不出那种下三滥的事!”
“可你呢?”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却依然努力挺直脊背,“你就这么糟践自己?糟践我对你的好?我让你振作,是不想看你这么垮下去!身体垮了,精神垮了,就算最后真相大白,你也废了!你明不明白啊王小虎?!”
王小虎被她这番话震得呆在原地,酒醒了大半。晓雯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砸在他心上,砸得他生疼,砸得他无地自容。
他知道晓雯对他好。太好了。好到他常常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可正是这份好,现在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觉得自己不配。不配晓雯的信任,不配晓雯的付出,不配晓雯这么拼命维护。
那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自卑和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想道歉,想抱住晓雯说对不起,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而,那股邪火还在烧,烧得他口不择言:
“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我王小虎就是个废物!就是个累赘!行了吧?!”他吼完,转身就往卧室冲,胡乱从衣柜里扯出几件衣服,塞进一个旧旅行包里。
蔡晓雯愣住了:“你干嘛?”
“我走!”王小虎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我不连累你了!我不靠任何人!我一样能活下去!”
“王小虎你疯啦?!”蔡晓雯冲过去拉他,“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你别管!”王小虎甩开她的手,力气有点大,晓雯踉跄了一下。他顿了顿,没回头,继续往门口走,“让我自生自灭去!省得你看我碍眼!”
“你——”蔡晓雯气得浑身发抖,看他真的拉开门要出去,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也冲到了顶点,“好!你走!你有本事别回来!”
“哐当!”
门被狠狠摔上。
震得墙皮都掉了一小块。
蔡晓雯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听着楼道里远去的、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小虎!你混蛋!”
而门外,王小虎拎着那个瘪瘪的旅行包,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酒彻底醒了。
后悔吗?有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和一种幼稚的、想要证明“我能行”的倔强。
不靠任何人……我能去哪儿?
他在冷风里站了五分钟,脑子像一团浆糊。回家?不可能,刚摔门出来,回去多没面子。去张强王海那儿?不行,太丢人。去李薇那儿?更不行,自己一个大老爷们……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
一个平时联系不多,但关键时候也许能“收留”他几天的哥们。
对面楼,三单元,602。
“邦邦邦!”
砸门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响亮,带着一种“不开门我就把门拆了”的架势。
里面传来拖鞋趿拉的声音,还有骂骂咧咧:“谁啊?大晚上的投胎啊?轻点!门砸坏了你赔啊?”
门开了。
一张脸探出来。好家伙,这张脸——怎么说呢?王小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脑子里蹦出的词是“马脸成精”。倒不是说丑,就是长,从额头到下巴,比例惊人,配上那双略显无辜的大眼睛,总让人觉得这哥们儿是不是得罪了造物主。
此人姓马,名建国。但因为这张脸,以及他那“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的说话风格,江湖人称——马后炮。
“哟?小虎?”马后炮眨了眨他的大眼睛,看着门外拎着包、胡子拉碴、一脸“我要浪迹天涯”表情的王小虎,愣住了,“你这是……被晓雯赶出来了?又偷藏私房钱被发现了?”
“去你的!”王小虎没好气地推开他,自顾自挤进门,“比那严重!”
马后炮家也是租的房子,一室一厅,比小虎家还小点,但收拾得挺干净——主要是他媳妇爱干净。此刻他媳妇回山东娘家了,家里就他一个。
王小虎把旅行包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一摊,宣布:“老马,打今儿起,我独立了!”
马后炮关上门,挠了挠他的长脸,若有所思:“哦……可以啊小伙子。有骨气。你这还特意来通知我一声?”
“不是通知,”王小虎纠正,“是投靠。”
空气安静了两秒。
马后炮那双大眼睛又眨了眨,脸上露出一种“我没听错吧”的困惑:“你等会儿……你刚才说,打今儿起,你独立了?不靠任何人?”
“对啊!”
“然后你说,你是来投靠我的?”
“没错啊!”
马后炮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难以置信,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小虎,你仔细看看我。我,马建国,是不是‘人’?”
“是啊!”
“那我是不是‘任何人’里面的一个?”
“……”王小虎卡壳了,但他脑子转得快,立刻找到了逻辑漏洞,理直气壮地说,“你是‘任何人’嘛!你不是张宝田嘛!”
马后炮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谁你妈张宝田?!我姓马!马!建国!你喝假酒了吧?”
“你还知道你姓马?想当初咱们俩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马后炮眉头拧成了麻花:“一个头磕地上?咱俩什么时候拜把子了?我怎么不记得?”
“就上次!你忘了?”王小虎比划着,“你说幸亏戴头盔了,是你说的不?”
马后炮想起来了,脸更长了:“那叫一个头磕地上啊?!那你妈不是上次骑电动车摔出去那回吗?!是你技术不行把我带沟里的!我脑门上的包半个月才消!”
“你就说磕没磕地上吧?”王小虎耍无赖。
“磕了……但那能一样吗?!”
“磕了就行!”王小虎大手一挥,一脸“我说是就是”的表情,“总之,咱俩算‘同一磕’的兄弟!现在兄弟我落难了,你先富了,是不是得拉兄弟一把?不然你对得起咱们磕在地上的那个头吗?”
马后炮被他这套强盗逻辑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叹了口气,那张长脸上写满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行行行……你说,怎么帮?”
王小虎眼睛一亮,凑过去,搓着手,笑得一脸谄媚:“简单!把你这个房子,过户给我!”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马后炮看着王小虎,王小虎看着马后炮。
三秒后。
“走!一边玩去!滚!!!”
马后炮一声怒吼,薅住王小虎的脖领子,连人带包,直接拖到门口,打开门,一把推了出去。
“砰!”
门在王小虎鼻子前一寸关上了。
“马后炮!你没义气!”王小虎在外面捶门。
“义气你大爷!你怎么不说把你媳妇过户给我呢?!”门里传来马后炮的咆哮,“滚一边玩去!再敲门我报警告你骚扰!”
王小虎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门,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
唉,计划失败。
他拎起包,垂头丧气地转身,准备下楼。刚走两步,身后的门又“咔哒”一声开了。
马后炮那张长脸探出来,表情复杂,像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真没地方去?”
王小虎立刻转身,点头如捣蒜:“真没了!跟晓雯吵架了,回不去。强子海子那儿太丢人。老马,你就行行好……”
马后炮叹了口气,摆摆手:“进来吧。”
王小虎屁颠屁颠又钻了回去。
“住我家是真不行。”马后炮给他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我媳妇儿下礼拜就回来了,看见家里多个男人,还是个失业的,不得把我耳朵拧下来?再说,也不方便。”
“有嘛不方便的呢?”王小虎不理解,“我都纳了闷了,瞧不起我?怕我偷你家电视?”
王小虎眼珠一转,开始画饼:“马哥,你看啊,我不是白住!我有技能!你白天不是上班去吗?嫂子(马后炮女朋友)在家待着玩游戏吧?我游戏打得好啊!我能帮她找攻略,带她上分!嫂子做饭,我给帮忙打下手,洗菜切菜!嫂子洗衣服,我给帮忙晾衣服!晚上你下班回来吃饭,不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嘛?我还给你家增添人气儿了呢!”
他不说还好,越说马后炮脸越黑,最后忍无可忍:“你这不是来投靠我的,你这是来挖墙脚的!滚滚滚!你们家蔡晓雯不够你睡的?跑我这献殷勤来了?一边玩去!”
眼看软磨硬泡加“技能展示”都不行,王小虎也蔫了,蹲在地上画圈圈:“那咋办……真没地方去了……”
马后炮看着他这副可怜样(虽然大半是装的),到底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行了,别跟这儿演了。我想想办法……”
他压低了声音:“我在河边,有处小平房。”
王小虎眼睛又亮了:“真的?够意思啊老马!还有房产呢?可以啊!深藏不露!”
“你别打岔。”马后炮继续说,“那房子不大,后边是河,前边是马路,旁边还有个网吧。本来是我姥爷留下的,我一直租给一个开牌市的大哥用,就放他那套桌椅板凳和马扎子。最近这大哥回山东老家了,说他媳妇儿在老家……咳,被人给‘攻略’了,跟人跑了,他得回去处理。”
王小虎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那房子就空出来了。”马后炮说,“钥匙在我这儿。你要真没地方去,可以去那儿凑合住几天。地方偏是偏点,但好歹能遮风挡雨。而且——”
他顿了顿,看着王小虎:“你不是停工没收入吗?那大哥的牌桌子、马扎子都还在。河边晚上遛弯的人多,也有民工兄弟下工了爱玩两把。你要是拉得下脸,可以摆个小牌摊,一块两块的,挣个饭钱烟钱,应该没问题。总比你天天在家喝酒强。”
王小虎听着,心里一动。
虽然跟想象的“投靠兄弟住大房子”有差距,但……好像也不错?
有住的地方,还能自己挣点钱,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吃软饭。
关键是,真让晓雯看看,我王小虎离了她,离了所有人,一样能活!还能活出个样来!
“行!”他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钥匙呢?”
马后炮从抽屉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递给小虎,又给了个地址:“河东区,兴业桥下面往东走二百米,看到一个‘老王头修车铺’,旁边那条小土路进去,最里边那间,门口有棵歪脖子柳树的就是。”
“谢了兄弟!”王小虎接过钥匙,感觉沉甸甸的,像是接过了新生活的希望。
“别谢太早。”马后炮那张长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那地方……嗯,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晚上睡觉警醒点,听见什么动静别瞎开门。还有,摆摊归摆摊,别惹事,别赌大的,不然晓雯知道了真得打死你。”
“知道知道!”王小虎满口答应,拎起包,“那我走了!等我发达了,请你吃烧烤!”
“快走吧你!”马后炮把他推出门,“记得给我打扫干净!不然扣你押金!”
“押金?嘛押金?你没说啊!”
“现在说了!”
门又关上了。
王小虎站在楼道里,握着那把冰凉的钥匙,看着手里皱巴巴的地址纸条,深吸了一口气。
行,王小虎,新篇章,开始了。
不靠天,不靠地,不靠兄弟,不靠媳妇——就靠你自己,和这把破钥匙!
他挺了挺胸脯,拎着包,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身影没入津城春末微凉的夜色里。
身后,马后炮家。
马建国关上门,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傻乎乎的身影兴冲冲地往小区外走,那张长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他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备注“雯姐”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雯姐,人被我‘骗’去河边平房了。按照计划,给了他钥匙和摆摊的建议。放心,那地方虽然破,但安全,周围也有我认识的人看着。让他吃点苦头,清醒清醒,也好。」
几秒后,回复来了。
「谢了,建国。麻烦你了。钱我明天转你。」
马后炮撇撇嘴,回:「钱就算了,回头请我吃顿饭就行。不过雯姐,你这招‘以退为进’够狠的啊,真不怕把他逼急了?」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
「他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被逼垮,就不是我认识的王小虎了。让他自己闯闯吧,闯明白了,就知道该珍惜什么了。」
马后炮笑了笑,收起手机。
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忙,帮得值。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转身回屋,心里琢磨:也不知道小虎那二愣子,看见那平房的“真容”后,会不会吓得连夜跑回来?
嗯,大概率不会。
那家伙,犟起来,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河东区,兴业桥。
夜色已深,桥上车流稀疏,路灯昏黄。
王小虎按照地址,找到了“老王头修车铺”——一个用铁皮和木板搭起来的违章建筑,卷帘门紧闭。旁边果然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窄得只容一人通过,两边堆满了建筑垃圾和废弃的家具。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土路尽头,隐约看见几间低矮的平房轮廓,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亮。最里边那间门口,确实有棵柳树,长得歪七扭八,在夜风里张牙舞爪,像个鬼影。
就是这儿了。
王小虎走到门前,借着手机光打量。
门是那种老式的木板门,漆早就掉光了,露出灰白的木纹。门板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牌市,晚7-11点,茶水自带”。
他掏出钥匙,插进锁眼。
“咔哒……嘎吱……”
锁开了,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还有淡淡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小虎屏住呼吸,用手电照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