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捻着块刚染好的蓝布。靛蓝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摸起来带着草木染特有的粗糙质感。
“这颜色比镇上买的好看多了。”她抬头时，正对上阿竹凑过来的脸，他鼻尖几乎要碰到布面，呼吸带着清晨的凉意，“你看这纹路，像不像咱们后山的溪流淌过石头的样子？”
阿竹的指尖在布面上轻轻划着，忽然笑了：“被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昨天货郎说这靛蓝是用板蓝根泡的，我特意多买了两包，够你染好多帕子了。”他说着往院角一指，那里堆着刚摘的板蓝根叶子，翠绿得能掐出水。
阿禾把布铺平在竹匾里，阳光透过布面，在地上投下淡淡的蓝影。“其实染布要先发酵，还得加石灰水，你买的染料怕是不够。”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屋里跑，很快抱出个陶罐，“这是我娘留下的老方子，里面是去年的陈靛，用酒糟发酵过的，染出来的蓝色能留好几年。”
陶罐打开时，一股带着酒香的酸气漫出来，阿竹皱了皱鼻子，却还是凑过去看：“这里面黑乎乎的，真能染出好看的颜色？”
“你等着。”阿禾舀出半碗靛泥，兑了温水搅匀，又往里面撒了把草木灰，“得等它泛出泡沫才能用，这叫‘养缸’，就像酿酒得等酒曲发酵一样。”她边说边往缸里丢了块白棉布，“明早你来看，保证变成好看的靛蓝色。”
阿竹蹲在缸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碗靛蓝水，像在看什么宝贝。“要是染坏了怎么办？”他忽然问，声音有点小，“我昨天还买了块新布，想让你绣只兔子在上面，给张奶奶当护膝。”
阿禾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染坏了就再染一次，反正板蓝根有的是。”她拿起剪刀，从刚染好的蓝布上剪下一小块，“你看，就算染得不均匀，做成补丁也好看，像天上的云团似的。”
阿竹接过那块碎布，果然见上面的蓝色深浅不一，倒真有点像傍晚的火烧云被洗褪了色。“那我帮你烧火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养缸不是要保温吗？我去劈点柴，把缸围起来。”
灶房里很快传来劈柴的声响，阿禾坐在竹匾旁翻晒布料，听着那一声声清脆的“咔嗒”声，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时光都慢了下来。蓝布在阳光下渐渐变干，颜色从浅蓝变成深邃的靛青，像把整个夏天的晴空都收进了布里。
傍晚时，阿竹抱着捆干草进来，小心翼翼地围在染缸外。“这样就冻不着了吧？”他拍了拍干草，鼻尖沾着点柴灰，像只刚偷吃完米的小老鼠。
阿禾伸手替他擦掉灰渍，指尖碰到他皮肤时，两人都顿了顿。“差不多了，”她移开目光，指着缸里泛起的细密泡沫，“你看，它开始‘呼吸’了，明早就能染布了。”
阿竹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见靛蓝水上浮着层银亮的泡沫，像撒了把碎星星。“真神奇，”他小声说，“就像这缸里藏着片小海似的。”
夜里起了风，阿禾被窗棂的响动惊醒，披衣出门时，见阿竹正蹲在染缸边，往草堆里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点露水，像落了层霜。“我怕缸里的水凉了，”他抬头看见她，有点不好意思，“你快去睡，这里有我呢。”
阿禾没走，只是抱了床旧棉絮过来，盖在草堆上。“我娘说，染布和做人一样，急不得。”她挨着他蹲下，听着草堆里柴火噼啪作响，“颜色深了浅了都没关系，只要是自己亲手染的，就比买的金贵。”
阿竹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跳，映得两人的脸都泛着暖融融的红。“那我明早能亲手染那块布吗？”他问，声音里带着期待，“就染成你说的云团色，然后你教我绣兔子，哪怕绣得歪歪扭扭的也行。”
阿禾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缸靛蓝水里，不仅藏着夏天的颜色，还藏着比布色更浓的东西——像发酵的酒糟，慢慢酿着，就成了甜的。
“好啊，”她笑着点头，“明早我们一起染，一起绣。”
染缸里的泡沫还在轻轻翻涌，像片安静的海，托着两个少年的影子，在月光下慢慢沉，慢慢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