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水的蓝布，一点点漫过染坊的木窗。阿禾蹲在染缸前，手里攥着根长木桨，正搅动缸里的靛蓝染液。水面荡开一圈圈青黑色的涟漪，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只有墙角一盏油灯照着，灯芯“噼啪”爆着小火星。
“还没好？”阿竹背着半捆干柴从外面进来，把柴堆在灶边，额上还沾着草屑，“王大爷说今晚有月亮，染布最出颜色。”
阿禾直起身，手腕酸得发麻，甩了甩胳膊说：“靛蓝得等温度降到刚好，不然染出来发灰。”她指着缸里的泡沫，“你看这浮沫，还带着点绿，得等它变成青黑色才行。”
阿竹凑过去，鼻尖快碰到水面，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草木气钻进鼻腔——是靛蓝特有的味道，混着点烟火气，倒也不算难闻。“要不我来搅？”他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你去歇会儿，灶上温着南瓜粥呢。”
阿禾把木桨递给他，揉着肩膀往灶房走，路过晾布架时，看见上午染好的几匹布正滴着水，在油灯下泛着暗哑的蓝，像浸在深海里似的。“记得顺时针搅，别弄反了，不然颜色不均。”她回头叮嘱。
“知道啦，比我娘还啰嗦。”阿竹笑着应，木桨插进染液里，沉甸甸的阻力带着股韧劲。他顺着阿禾说的方向慢慢搅动，青黑色的液体像绸缎似的缠上木桨，又缓缓滑开，缸底的沉淀物被搅起，在水里旋出小小的漩涡。
灶房里很快飘出南瓜的甜香。阿禾盛了两碗粥，刚要端出去，忽然看见窗外亮起一片银白——月亮升起来了，圆得像枚银币，把染坊的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阿竹！快来看！”她推开后门喊。
阿竹丢下木桨跑出来，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靛蓝飞沫。两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晾布架上的蓝布在月光下慢慢舒展，原本暗哑的颜色渐渐透出新亮，像被注入了光气，蓝得清透，带着种说不出的灵气。
“王大爷没骗咱们。”阿禾指着布匹，眼睛发亮，“月光真能让颜色活过来！”
阿竹忽然拉着她往染缸跑：“快！趁月光正好，把那批细布放进去！”
两人七手八脚地抱起堆在一旁的白细布，小心翼翼地浸入染缸。月光透过木窗斜斜照在水面，把阿竹搅动的手影投在缸壁上，像只游动的大鱼。阿禾蹲在旁边，用长钩把布一点点按进染液里，确保每一寸都浸得均匀。
“小时候听我爹说，月光染的布不容易褪色。”阿竹的声音混着木桨搅动的水声，在院子里轻轻荡，“他还说，真心相爱的人一起染布，颜色会更牢，就像把心意织进布里了。”
阿禾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冰凉的染液，忽然觉得脸上发烫。她抬头看阿竹，月光刚好落在他侧脸，下颌线清晰得像刀刻的，眼里盛着的月光比天上的还亮。
“别听老人瞎编。”她低下头，用钩子拨了拨布角，声音有点闷，“是月光里的银辉让染料更稳定，跟心意没关系。”
阿竹笑了，停下木桨，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到她面前：“那这个呢？”布包里是枚银戒指，圈口处缠着细细的蓝线，正是用今天染的靛蓝线缠的，“我趁你熬粥时打的，不算太规整……”
阿禾捏起戒指，指尖碰到冰凉的银圈，蓝线的草木气混着银的清冷，在心里绕成了团。她忽然想起早上晾布时，阿竹偷偷把自己的手帕和她的晾在了一起，风一吹，两条布角缠成了麻花。
“染缸里的布该捞了。”她把戒指塞进袖口，声音有点抖，却带着笑意，“再泡就过头了。”
阿竹也不追问，拿起木桨把布勾上来。月光下，湿漉漉的细布泛着宝石般的亮蓝，像把天上的银河裁了下来。两人合力把布挂在晾衣绳上，风一吹，布面轻轻摆动，蓝得像流动的月光。
灶上的南瓜粥还温着，甜香混着靛蓝的草木气漫了满院。阿禾喝着粥，忽然发现阿竹的手指尖泛着青黑色——是染液浸的，洗不掉。她从怀里掏出那枚戒指，悄悄塞进他手心：“戴着吧，别总用靛蓝线缠，洗不掉多难看。”
阿竹攥紧戒指，忽然笑出声：“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用新收的靛蓝染喜服好不好？就用今晚这样的月光。”
阿禾没回答，只是把粥碗往他那边推了推，月光落在碗里，像撒了把碎银。远处的染缸里，未用完的靛蓝液还在轻轻晃，映着天上的月亮，像把星星泡在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