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落在晾布架上，给那批月光下染好的蓝布镀了层白边。阿禾踮脚把最后一角布抻平，指尖触到布面时，忽然“嘶”地缩回手——布上结了层薄冰，冻得她指头发麻。
“慢点，”阿竹从后面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刚烧开的水灌的，焐焐手。”他自己的手却露在外面，指关节冻得发红，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靛蓝渍，“王大爷说这布得趁霜没化收起来，霜气能让蓝色更沉静，不易褪色。”
阿禾把暖炉塞进他手里，转身搬来竹梯：“你够不着最上面的，我来。”竹梯在结霜的地面上打滑，阿竹赶紧扶住梯脚，仰头看着她往上爬，喉结动了动：“抓稳了，摔下来我可不接。”话虽如此，脚步却钉在梯下没挪开。
布被收进屋里时，晨光刚好漫过门槛。阿禾把布摊在长桌上，忽然“呀”了一声——昨晚染的细布上，竟印着淡淡的月光纹，像谁用银线在上面绣了层薄雾，蓝得透亮又温润。“你看！”她拉过阿竹的手腕，让他摸布面的纹路，“真有月光的影子！”
阿竹的指尖划过布面，粗糙的指腹蹭过细腻的棉布，像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心里忽然发紧。他别开脸，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刚从镇上捎的糖糕，还热乎着。”
阿禾咬着糖糕，眼睛还盯着那些蓝布：“等晒干了，裁成帕子送给镇上的姑娘们，她们肯定喜欢。”忽然想起什么，她转身往灶房跑，“对了！我留了块白布，咱们试试用苏木染红色，做嫁衣的里子正好！”
阿竹跟在后面，看着她在灶台边翻找苏木，头发上还沾着片霜花，忽然伸手替她摘下来。阿禾的动作顿住，背对着他说：“王大爷说，红配蓝，喜洋洋……”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嗯，”阿竹应着，指尖还残留着她发间的凉意，“染好了给你做嫁衣。”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苏木在热水里慢慢舒展，水色渐渐变成深紫，又慢慢转红，像把晚霞揉碎了泡在里面。阿禾蹲在灶前添柴，忽然看见阿竹蹲在旁边，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是个简单的小院，院里有晾布架，架上挂着蓝红相间的布，旁边歪歪扭扭画了两个人，手牵着手。
“画得真丑。”她故意说，嘴角却翘得老高。
阿竹把树枝往她手里塞：“那你画好看点。”
阿禾握着树枝，在那两个小人旁边画了只摇尾巴的狗，又画了只扑蝴蝶的猫。晨光从灶房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把地上的小院映得暖融融的。
午后，霜化了，蓝布被搬到院里晾晒。镇上的姑娘们听说阿禾染出了带月光纹的布，都跑来看热闹，叽叽喳喳地围着布架转，手里攥着铜板，要预定帕子。
“给我来块带花纹的！”
“我要裁成头巾，配我新做的蓝布裙！”
阿竹蹲在墙角编竹筐，听着姑娘们的笑闹声，时不时往阿禾那边瞟。她正忙着给布量尺寸，脸颊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忽然有人喊：“阿竹哥，还看呢！阿禾姐都被人围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竹屑，大步走过去，往阿禾身边一站，对姑娘们说：“预定的明天来取，今天的布要留着做喜服。”
姑娘们哄地笑起来，挤眉弄眼地走了。阿禾瞪他：“谁要做喜服？”
阿竹拿起块最亮的蓝布，往她身上比了比：“你啊。”
风拂过布架，蓝布在阳光下轻轻摆动，那些月光纹像活了过来，在布面上流淌。阿禾看着阿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被晨霜染过的蓝，比任何颜色都要好看——像他们的日子，带着点清冽的甜，却又扎实得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