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关内东北角的粮仓区,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为首之人身形矫健,面罩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是沈练。
他在关内潜伏已近十日,前几日张合猛攻,吸引了守军全部注意力,他伪装成运粮民夫,将关内布防、粮草囤积、兵力调度摸得一清二楚。
“都准备好了?”沈练低声道。
“准备好了!”众人低声回应。
“按计划行事。甲组负责粮仓,乙组负责军械库,丙组散播流言。记住,得手后立即混入人群,绝不可暴露身份。”
“明白!”
黑影分散,没入黑暗。
半个时辰后,关外战鼓再次擂响。
张合、夏侯兰、张勋率军发起攻城。这一次,攻势比昨日更加猛烈。破山炮投出的巨石如陨星雨落,铁甲冲车直冲瓮城缺口,飞云梯架满关墙,刘备军如潮水般涌上。
关头守军拼死抵抗,然而军心已散,士气低迷。许多人一边作战,一边偷眼望向关内——那里,浓烟正冉冉升起。
起初只是一缕,很快变成数股,最后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粮仓起火了!”身后传来凄厉的呼喊。
审配正在关头指挥,闻声猛地回头,眼中瞬间充血!他看得清清楚楚,起火处正是最大的三座粮囤!那里囤积着关内近半粮草,若被焚毁,全军断粮!
“快!派人灭火!”审配嘶声下令。
然而关外攻势正猛,哪有余力抽调人手?勉强派去两百士卒,刚下关楼,便听关内各处响起惊呼:
“曹操在顿丘大败,已经退兵了!”
“晋阳被张飞攻破了!”
“二公子袁熙想要归降,救城内万民于水火,审配不让,袁熙战死,审配要把我们全害死在这里!”
流言如野火燎原,瞬间传遍全关。守军本已动摇的军心,彻底崩溃。
“我不打了!我要回家!”
“投降吧!再打下去也是死!”
“审配老贼害死二公子,还要害死我们!”
骚动如瘟疫般蔓延。一些士卒扔下兵器,抱头蹲下;一些则红着眼睛,冲向关内的将领。
审配暴怒,连斩数名传播谣言的士卒,鲜血溅了他一脸。然而这一次,杀戮不仅没能止住骚乱,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反抗。
“审配杀自己人!兄弟们,反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关内一角突然爆发冲突!数十名士卒冲向尹楷——这位袁尚麾下悍将,此刻正率亲兵弹压骚乱。
“尹楷!你为虎作伥,害死多少兄弟!”一名老兵红着眼,挺矛直刺。
尹楷挥刀格开,厉喝:“造反者死!”
然而响应者越来越多。转眼间,尹楷被数十人围住,亲兵纷纷倒下。混战中,一矛刺穿尹楷胸膛,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的矛尖,缓缓倒地。
“尹将军死了!”
“打开城门!迎刘使君入城!”
人群涌向城门。守卫城门的李孚见状,急率部弹压,然而他麾下士卒也已动摇。混战中,李孚被自家亲兵从背后一刀砍倒,至死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开城门!”
绞盘转动,铁链哗啦,城门缓缓打开。
正在攻城的张合见状,先是一怔,随即狂喜:“城门开了!全军冲锋!”
“杀——!”
刘备军如山洪暴发,从城门、从缺口汹涌而入!
关楼上,审配看着这一幕,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袁尚还在府内。这位年轻的袁氏继承人,此刻正坐在堂中,望着案上母亲的手书,目光呆滞。门外喊杀声、哭喊声、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近,他却恍若未闻。
亲兵浑身是血冲进来:“主公!瓮城城门已破,尹楷将军战死,李孚将军被叛军所杀!刘备大军正在进城!审公……审公在关楼……”
袁尚缓缓抬头:“审公怎么了?”
亲兵哽咽:“审公他……自刎了。”
袁尚身体晃了晃,扶着案几才站稳。他想起审配,那个从小教导他读书习武的老人,那个父亲临终前托付辅佐他的重臣。那个眼中永远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老人,终究还是走了。
“主公,快走吧!从西门突围,或许还能……”亲兵急道。
袁尚却摇头,缓缓站起身。他整了整破碎的战袍,抚平散乱的头发,声音异常平静:“突围?往哪里突?并州已破,河北已失,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袁尚容身之处?”
他走出府衙,登上内城城头。
外城已陷入混乱,刘备军正在清剿残敌,收降士卒。火光映照下,那座曾经坚不可摧的雄关,如今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袁尚望着这一切,忽然笑了。笑中带泪,泪中含血。
“投降吧。”他说。
亲兵愕然:“主公?”
“传令,打开内城城门,全军……投降。”
内城门缓缓打开。残余的数千守军放下兵器,跪伏于地。袁尚走在最前,卸甲去剑,白衣素服,来到张合马前。
“败军之将袁尚,率壶关守军……归降。”
张合居高临下看着他,良久,方道:“绑了。”
亲兵上前,将袁尚捆缚。袁尚不反抗,只低声道:“请将军……善待我麾下士卒。”
张合不答,只对左右道:“接管城防,清点降卒,救治伤兵。夏侯兰、张勋,你们负责外城;我守内城。速报主公。”
“诺!”
一个时辰后,刘备率大军入城。
壶关终于落在了他的手中。这座太行天险,这座阻挡了他数日的雄关,此刻城门洞开,城头换上了“刘”字大旗。
刘备骑马缓行,看着街道两侧跪伏的降卒、惊恐的百姓、堆积的尸骸,面色凝重。这一战,虽胜,却也伤亡惨重。壶关内外,死者逾万,伤者不计其数。
“主公,袁尚带到。”张合押着袁尚上前。
袁尚跪地,不敢抬头。
刘备下马,走到他面前,沉默良久,方道:“抬起头来。”
袁尚缓缓抬头,面色苍白,眼中已无往日骄狂,只剩死灰般的平静。
“袁显甫,”刘备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父袁本初,昔年与我同讨董卓,共扶汉室,也曾是英雄人物。然其后来割据河北,不遵王命,致使兄弟阋墙,河北涂炭。你继其位,不思匡正,反而变本加厉,抗拒天兵,致使壶关内外,死伤无数。”
他顿了顿,语气转缓:“然念及与你父昔日情分,念及你能及时醒悟,开城归降,未让战火继续蔓延,免去更多伤亡……我准你归降。保你性命无忧,此生富贵。”
袁尚以头触地,声音哽咽:“谢……谢使君不杀之恩。”
“带下去,好生看管。”
亲兵将袁尚带走。刘备转身,问张合:“审配呢?”
张合沉声道:“审正南……自刎于关楼。尸身已收敛。”
刘备默然。此人对袁氏之忠,确实令人感慨。
“厚葬之。”刘备道,“以大夫之礼。碑文……就写‘故袁大将军府从事审配之墓’。其家眷,好生抚恤。”
“诺。”
荀谌上前:“主公,此事交予在下吧。正南与我有旧,我去操办,最为妥当。”
刘备点头,又对辛评、辛毗道:“仲治、佐治,安抚降卒、百姓之事,交予你二人。凡降卒,愿归乡者发给路费,愿从军者编入辅兵;百姓受损之家,按户抚恤。”
“遵命。”
一切安排妥当,刘备登上关楼。
凭栏远眺,太行山峦起伏,如巨龙蜿蜒。脚下,壶关内外,血迹未干,硝烟未散。
庞统、贾诩、刘晔等人随行。庞统道:“壶关一下,并州门户洞开。张飞、张辽、徐晃等将军已克太原大半,主公可传令,命他们合围晋阳。最多一月,并州可定。”
贾诩缓缓道:“并州定后,主公便据有青、徐、扬、冀、幽、并六州之地。届时南下中原,与曹操决战,天下大势可定。”
刘备却无喜色,只望着南方。
那里,是顿丘的方向,是关羽养伤的地方,也是曹操虎视眈眈的前线。
“传令,”他忽然道,“大军在壶关休整三日。三日后,留张合镇守壶关,整顿降卒,安抚并州。其余兵马,随我南下,回师顿丘。”
“主公?”庞统一怔,“不先定并州?”
“并州有翼德、孔休、文远、公明、高顺在,足矣。”刘备转身,目光如电,“云长伤势未愈,元直独守顿丘,曹操在濮阳虎视眈眈……我不能久离。”
他望向南方天际,那里,夏云翻涌,似有雷雨将至。
“该回去了。与曹孟德的决战……不远了。”
众将凛然,齐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