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透了青唐王宫的飞檐翘角。残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掠过黑铁铸就的宫墙,将西偏殿的影子拉得颀长,如同蛰伏在暗处的巨兽。殿外的甬道上,巡逻的武士崭新的铠甲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腰间的弯刀鞘上,铜环随着步伐碰撞出“叮叮”的脆响,打破了黄昏的死寂。慕容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仅加派了守卫,还在殿门两侧增设了暗哨,连屋顶的瓦片上都藏着眼线,密不透风的戒备,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西偏殿困在中央。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挑着两只沉甸甸的酒坛,慢悠悠地从甬道尽头走来。来人正是吉安,他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袖口和裤脚沾着不少尘土,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上还刻意抹了些灰,活脱脱一副常年劳作、老实巴交的王府杂役模样。他的步伐沉稳,挑着酒坛的扁担压在肩上,微微弯曲,却丝毫不显狼狈,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负重。
“让一让,让一让!”吉安扬起嗓门,对着守在殿门口的两名武士拱手笑道,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今日王府新酿的葡萄酿,醇香甘甜,大王特意赏给西偏殿的苏娘子解闷,可不敢耽误了时辰。”
两名武士立刻上前一步,神色警惕地拦下了他。左边那名武士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按在弯刀的刀柄上,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吉安,沉声道:“可有大王的手谕?”
“自然是有的。”吉安连忙放下扁担,从怀里掏出一块雕刻着狼头纹饰的木牌,递了过去,“这是大王亲赐的令牌,武士大哥请看。”他的动作自然,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躲。
那武士接过木牌,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是慕容烈常用的令牌无误,又转头看向另一名武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右边那名瘦高个武士上前,伸手掀开了其中一只酒坛的封口。一股浓郁的甜醇酒香瞬间漫溢开来,带着葡萄特有的果香和发酵后的醇厚,沁人心脾。武士凑近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一点酒液,放在舌尖尝了尝,确认没有异样,这才缓缓直起身,侧身让开了道路。
“进去吧,动作快点,不许逗留。”魁梧武士沉声叮嘱,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吉安,生怕他耍什么花招。
“哎,多谢武士大哥!”吉安连忙应道,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他重新挑起扁担,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西偏殿的院门。穿过庭院时,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屋顶的瓦片缝隙里,隐约能看到衣角的影子,墙角的阴影处,也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一步步走向殿门。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两盏羊角灯挂在房梁上,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不大的空间。谢研正临窗静坐,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淡青色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枝简约的兰草。她微微低着头,手轻轻抚在小腹上,指尖温柔地摩挲着,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与担忧。腹中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悸动,这让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中,多了一份坚持下去的勇气。
她望着窗外的几株胡杨,叶片在黄昏的风里轻轻摇曳,如同她此刻不安的心绪。自从被软禁在青唐王宫,她便日夜盼着赵珩能来救她,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宫的戒备越来越严,她心中的焦虑也日益加深。她怕自己再也等不到那一天,怕腹中的孩子无法见到亲生父亲,更怕赵珩为了救她,做出冲动的举动。
青杏和绿萼一左一右侍立在她身旁,两人都穿着粗布侍女服,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目光紧紧锁着殿门,耳朵留意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这些日子,她们寸步不离地守着谢研,不仅要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还要时刻提防着慕容烈的刁难和暗害。她们知道,谢研如今怀有身孕,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听到脚步声,谢研、青杏和绿萼三人同时抬眼望去,当看清来人是乔装打扮后的吉安时,三人眼底皆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随即又迅速掩饰下去,依旧保持着平日里的平静模样。
吉安将两只酒坛轻轻放在桌上,“咚”的一声,桌面微微震动。他趁着转身擦拭桌案的空隙,飞快地凑近谢研,身体微微前倾,嘴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振翅,几不可闻:“恒王殿下已到青唐,与谢玥姑娘、苏墨先生一道,援军三日后便至,午夜以马厩火起为号,里应外合救您出去。”
短短一句话,却如同惊雷般在谢研的心中炸开。她的指尖猛地一颤,放在小腹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积压在心底多日的担忧、焦虑、思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眼底瞬间漫上一层湿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强忍着没有落下。她知道,此刻不是软弱的时候,她必须保持冷静,才能不引起外人的怀疑。
她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示意自己知晓。那眼神里,有激动,有感激,更有坚定。
吉安不敢多留,确认谢研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后,立刻直起身,恢复了之前的恭顺模样。他拿起桌上的抹布,假意擦拭着酒坛周围的桌面,又高声叮嘱了几句:“苏娘子慢用,这葡萄酿要趁鲜喝才好,凉了便失了风味。若是不够,小人再去王府库房取来。”
说罢,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朝着殿门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见谢研依旧静坐窗前,青杏和绿萼也各司其职,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放心地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殿门“咔哒”一声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戒备与冰冷。直到吉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庭院里,谢研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青杏和绿萼。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却又无比坚定,如同寒夜中的星光,照亮了两人的眼眸:“我们等的人,来了。”
青杏和绿萼相视一眼,眼中的疲惫和焦虑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的战意与狂喜。青杏的嘴唇微微颤抖,激动地说道:“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救了!恒王殿下果然没有放弃我们!”绿萼也用力点头,握紧了拳头,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是啊,三日后,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中原了!”
谢研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脸上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那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花朵,清丽而坚韧。她轻轻抚摸着小腹,低声说道:“孩子,再等等,爹爹很快就来接我们了。”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胡杨的影子在月光下晃动,如同跃动的火焰。西偏殿内,三人心头的希望之火也在熊熊燃烧。她们知道,接下来的三日,将会是艰难的等待,慕容烈的戒备只会越来越严,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但她们不再畏惧,因为她们知道,援军已在城外集结,希望就在眼前。
青杏走到桌前,拿起那坛打开的葡萄酿,倒了一杯,递到谢研面前:“娘子,喝点酒吧,暖暖身子。这酒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吉安办事向来稳妥。”
谢研接过酒杯,浅酌了一口。甘甜的酒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她放下酒杯,目光望向窗外的夜空,眼神坚定而明亮。她在心中默默倒数,等待着三日后的午夜,等待着那场注定改变命运的营救。
西偏殿外,守卫依旧森严,铜环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但他们不知道,殿内的三人,心中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火,只待三日之后,与城外的援军里应外合,冲破这层层枷锁,重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