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东海省第一缕晨光还未刺破冬夜的厚重云层。
林峰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关于谢文远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初步情况报告》刚刚完成框架。台灯的光晕在他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昨夜收到周岚那四个字的加密预警后,他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两个小时。
特种兵的直觉像一根绷紧的弦。
他拿起加密手机,拨通秦风的号码。三声铃响后接通,没有寒暄。
“一级戒备。”林峰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清晰,“重点监控谢文远、谢浩、威廉·陈所有关联人。加派人手,隐蔽保护我家属,以及顾清晏、温知秋、沈梦予三位同志。”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秦风的声音低沉而迅速:“明白。已启动三组轮换监控,谢文远住所外已有我们的人。温总公寓、沈主任小区、顾处长住处都已布控。您这边……”
“按预案来。”林峰顿了顿,“瑞士行动有进展吗?”
“威廉·陈的住所安保系统比预想复杂,李锐尝试远程渗透时触发了警报。对方很警觉,我们已撤离。”秦风语气带着凝重,“但截获了另一条信息——谢浩预订了今天下午飞东京的机票,用的是化名‘张浩’。”
林峰眼神一凝:“让他走。但要弄清楚他在东京见谁,拍清楚,录清楚。”
“明白。”
挂断电话,林峰又联系王猛。清晨五点半,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的手机响起时,他正在家里阳台上晨练。
“王厅,有个事。”林峰的声音通过加密线路传来,“年末了,社会治安要重点抓。省委省政府大院、华夏芯公司、几家涉外酒店和重点企业,能不能加强巡逻和便衣布控?我这边接到些风声。”
王猛擦汗的动作停住,他听懂了弦外之音:“林省长放心,我马上安排。特警支队正好在搞冬季演练,可以借这个名义在重点区域增加警力。”
“辛苦了。”
第三个电话打给李锐。这个时间点,李锐通常还在某个隐蔽的安全屋里对着五六块屏幕。
“头儿。”李锐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网络扫描已持续六小时。发现两个可疑点:一是暗网有个匿名悬赏帖,目标描述与您高度吻合,但发布地是境外跳转服务器,追查需要时间;二是境外几个财经媒体突然开始搜集东海省近年来所有外资项目的数据,问得很细。”
“盯紧。”林峰看了眼窗外渐亮的天色,“特别是悬赏帖,任何动态立即报我。”
做完这一切,时间刚过六点。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小区里开始活动的保洁员和晨练的老人。街道上的积雪被清扫出车道,城市正在苏醒。
危险就像这冬日清晨的雾气,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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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半,省水利厅会议室。
冬春水利工程筹备会议正在进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水利厅领导班子、各地市分管副市长、省发改委和财政厅的相关处长。林峰坐在主位,听着水利厅厅长汇报今冬明春重点水利项目的资金安排和工程进度。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与会人员,脑中却在同步处理多重信息流——秦风发来的监控简报、李锐的网络扫描更新、王猛那边布防的反馈。同时,他还要确保自己的表情、肢体语言和偶尔的提问,都符合一个常务副省长对水利工作的正常关注。
“……所以,我们建议将青山水库除险加固工程的启动时间,从原计划的明年三月提前到一月。”水利厅厅长说完,看向林峰,“林省长,您看?”
林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提前启动,资金跟得上吗?”
财政厅的处长立刻接话:“省财政已预留专项资金,只要项目批复,三天内可以拨付第一笔。”
“工程质量呢?”林峰转向分管工程的副厅长,“冬季施工,混凝土养护、防冻措施都要到位。不能为了赶进度,留下安全隐患。”
“林省长放心,我们已经制定了详细的冬季施工方案,聘请了华北水利院的专家做顾问……”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林峰时而点头,时而追问细节,时而做出指示。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常务副省长对水利工作的熟悉程度,完全不像个外行。
只有站在林峰身后的秘书杨学民知道,省长外套内袋里的加密手机,在会议进行到四十分钟时震动过一次。林峰面不改色地继续听取汇报,但在桌下的手快速操作手机,瞥了一眼屏幕——是秦风发来的简短加密信息:“谢浩已离家,前往机场。”
林峰回复:“跟紧。”
会议继续。九点五十分,水利厅厅长正在汇报最后一个议题——关于中小河流治理的全省统筹方案时,林峰放在桌上的另一部工作手机震动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顾清晏。
如果是平常,顾清晏不会在上班时间直接打他手机,除非有紧急公务。林峰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给水利厅厅长,然后拿起手机,起身走到会议室角落的窗边接听。
“顾处长,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顾清晏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和克制,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急促:“林省长……我父亲……突发脑溢血,正在省人民医院抢救……医生说要马上手术,但、但……”
林峰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汇报和讨论,目光投向窗边的林峰。他们看到这位平时沉稳如山的常务副省长,眉头微微蹙起,但声音依然平稳:“别慌,我马上到。你在几号楼?几层?”
“急诊……急诊楼三楼手术室……”
“好,你等着。”
林峰挂断电话,转身走向会议桌。他的步伐依然稳健,但速度比平时快了些。水利厅厅长已经站起身:“林省长,是不是有急事?会议可以……”
“抱歉,家里有点急事。”林峰拿起外套,对杨学民说,“学民,你留下把会议纪要整理好,重点议题报我。各位,今天的会先到这里,具体事项按刚才议定的推进。”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官场上,领导的家事私事,不该问的别问。众人连忙起身相送,看着林峰快步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林峰一边疾走一边拨通另一个号码。这部手机里存的是姜欣的私人号码,但此刻他需要的是她作为省人民医院心内科副主任医师的专业资源。
电话响了四声才接通,姜欣那边有些嘈杂,似乎正在查房。
“老婆,是我。”林峰的声音压低,“顾清晏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在你们医院急诊三楼抢救。你帮忙联系一下院长和神经外科最好的专家,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我马上到。”
姜欣在电话那头愣了一秒,但迅速反应过来:“好,我马上联系。院长今天上午在院里开会,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张教授今天应该坐诊,我马上去协调。”
“谢谢。”林峰顿了顿,“你也注意安全,今天别一个人走。”
这句话让姜欣心里一紧,但她没有多问:“知道了,你开车小心。”
挂断电话,林峰已经走到电梯间。杨学民小跑着跟上来,手里拿着公文包和车钥匙:“省长,车在楼下,我送您?”
“不用,我自己开。”林峰接过钥匙,“你留下处理会议后续,另外帮我调整今天下午的行程——原定两点会见侨商代表团,改到明天上午十点。三点去开发区调研的安排取消,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明白。”
电梯门打开,林峰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镜面里映出他冷峻的面容。他整理了一下领带,深吸一口气,将刚才会议中那种官场化的圆滑姿态收敛起来,换上一种更直接、更果断的气质。
从省水利厅到省人民医院,正常车程二十五分钟。林峰只用了十八分钟——这个时间点不是高峰期,加上他熟悉每一条可能拥堵的路段和绕行方案。
车驶入医院时,姜欣已经等在了急诊楼门口。她穿着白大褂,外面套着羽绒服,看到林峰的车,快步迎上来。
“院长和神经外科张教授都在手术室了。”姜欣语速很快,“顾处长父亲的情况很危险,出血量大,位置也不好。张教授说手术成功率大概六成,但如果不做手术,百分之百没希望。”
林峰点头,锁车,跟着姜欣往楼里走:“顾清晏呢?”
“在三楼手术室外,状态……很不好。”姜欣看了丈夫一眼,“我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电梯上行时,林峰又问:“院长那边怎么说?”
“院长很重视,已经调集了全院最好的麻醉、监护团队配合。另外,我提了你说的‘远程会诊’,院长已经联系了上海华山医院的神经外科权威刘院士,对方同意通过视频系统实时指导。”
“好。”林峰拍拍妻子的手,“辛苦你了。”
姜欣摇摇头,欲言又止。电梯到达三楼,门打开的瞬间,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和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顾清晏一个人坐着。
她穿着浅灰色的行政夹克,应该是直接从单位赶来的。平时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她双手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术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红灯,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
走廊里有其他等待的家属,低声交谈、哭泣、踱步,但顾清晏就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直到林峰和姜欣走近,脚步声让她缓缓抬起头。
看到林峰的瞬间,顾清晏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滴在紧紧攥着的手背上。
“林省长……”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爸他……医生说……很危险……”
林峰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别哭”或者“会没事的”这种苍白的安慰。他直接问:“手术同意书签了吗?”
顾清晏点头,眼泪掉得更凶:“签了……我不敢看那些风险告知……手抖得写不了字,是护士抓着我的手签的……”
“主刀医生是谁?”
“张……张教授,还有院长也在里面……”
林峰起身,对姜欣说:“你陪顾处长坐会儿。”然后径直走向护士站。
他的出现让整个楼层的医护都紧张起来——常务副省长亲自来医院,为的是一个处长的父亲。护士长小跑着过来,林峰直接问:“手术室现在什么情况?主刀医生有没有出来沟通过?”
“林省长,张教授进去前说,手术大概需要三到四个小时。目前还没出来,但里面传话出来说,情况……还算稳定。”护士长斟酌着用词。
“上海专家的远程会诊接入了吗?”
“接入了,手术室里有专用屏幕,刘院士那边能看到实时画面。”
林峰点头,又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出血量、血压维持情况、并发症风险。他的问题专业得让护士长惊讶,但想想这位省长曾经的军人背景和多年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又觉得合理。
问完情况,林峰回到长椅边。顾清晏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睛还是红肿的。姜欣握着她的手,低声说着什么。
“清晏。”林峰用了这个更亲近的称呼,“我刚才问了,手术目前进展顺利。张教授是国内顶尖的专家,院长亲自坐镇,上海刘院士远程指导。你父亲有最好的医疗团队。”
顾清晏抬头看他,眼泪又涌上来,但她用力眨了眨眼,忍住:“谢谢……谢谢林省长,谢谢姜主任……”
“别说这些。”林峰在她另一侧坐下,“你现在要做的是保持冷静。你父亲醒来后,第一个想看到的肯定是一个镇定的女儿。”
这句话起了作用。顾清晏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用袖子擦干眼泪。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克制的顾处长,只是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林峰没有离开。他让杨学民把一些紧急文件送到医院,就在走廊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处理。期间接了三个工作电话,都是简短指示后挂断。姜欣回科室处理了几个病人,又很快回来,还带来了热茶和简单的午餐。
顾清晏一口也吃不下。林峰没有劝,只是把茶杯推到她手边:“喝水。”
下午两点四十分,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张教授走出来,手术帽和口罩还没摘,额头上全是汗。顾清晏几乎是弹起来的,冲过去,却张着嘴说不出话。
“手术成功。”张教授的声音透着疲惫,但很清晰,“出血点止住了,血肿清除得很干净。老爷子生命体征稳定,已经转入IcU观察。如果七十二小时内不出现严重并发症,命就保住了。”
顾清晏腿一软,差点摔倒。林峰扶住她,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谢谢……谢谢张教授……”她语无伦次。
“要谢就谢林省长。”张教授看向林峰,“要不是他协调资源,院长亲自组织团队,上海专家远程指导,这个手术的成功率至少要低两成。”
林峰和张教授握了握手:“辛苦各位专家了。后续治疗,还请医院全力保障。”
“林省长放心,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治疗小组,二十四小时监护。”
顾清晏父亲被转入IcU后,家属暂时不能探视。林峰安排医院给顾清晏父亲安排了最好的单人监护病房,配备了特护。这些细节,他一句话就办妥了,甚至没让顾清晏知道其中的周折。
傍晚五点,天已经黑了。IcU传来消息,顾清晏父亲已经清醒,虽然还很虚弱,但意识清楚,生命体征平稳。
经过消毒、穿戴无菌服,顾清晏和林峰被允许进入IcU探视十分钟。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脸色苍白,但眼睛是睁开的。看到女儿,他嘴唇动了动。
顾清晏俯身,握住父亲的手,眼泪又掉下来:“爸……”
老人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愧疚,有关切,更多的是心疼。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林峰。林峰走近,微微弯腰:“顾老,我是林峰。”
老人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林峰会意,伸手握住。老人的手很瘦,但握得很用力。
“林……省长……”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个字都说得很吃力,“清晏……这孩子……跟我一样倔……认死理……不懂转弯……”
顾清晏别过脸去,肩膀轻轻抖动。
老人继续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吃亏不少……她妈走得早……我又……没本事……让她受委屈了……”
“顾老,清晏很优秀。”林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她是东海省难得的人才,正直、专业、有原则。省里需要这样的干部。”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握着林峰的手又紧了紧:“以后……拜托您……多关照……这孩子……太倔……您……多担待……”
这是一个父亲的托付。不只是一个领导对下属的照顾,更像是一种更私人、更沉重的嘱托。
林峰郑重地点头,一字一句:“顾老,您放心。清晏是东海需要的干部,我会看着她,也会用她。您好好养病,早点康复,还要看着她越来越好。”
老人露出欣慰的神色,疲惫地闭上眼睛,但握着的手没有松开。
探视时间到,护士进来提醒。林峰轻轻抽出手,老人已经睡着了。
走出IcU,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顾清晏背对着林峰,肩膀还在轻微抖动。林峰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顾清晏转过身。她已经擦干了眼泪,除了眼睛红肿,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清冷克制的表情。
“林省长,谢谢。”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今天耽误您一整天,实在抱歉。”
“清晏,工作永远做不完。”林峰看着她,“家人只有一次。这几天你专心照顾父亲,基金会案的事,我会让其他人先跟进。”
顾清晏摇头,语气坚定:“不,案子不能停。我爸醒了,有护士有特护。我晚上可以处理文件,不会耽误工作。”
林峰看着她眼中那种熟悉的倔强,知道劝不动。他沉吟片刻,说:“好。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每天保证至少六小时睡眠,三餐按时吃。这是命令。”
顾清晏微微一怔。
她看着林峰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上级对下属的命令式威严,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这种关切很克制,但很真实。
她低下头,轻声说:“……是。”
林峰点点头,看了眼手表:“我晚上还有个会,先走了。有事随时打我电话,任何时间都可以。”
“林省长。”顾清晏叫住他,犹豫了一下,“您……也注意安全。我父亲手术前,我听到护士站有人小声议论,说最近省里不太平,让值夜班的注意陌生人……”
林峰眼神微动,点头:“知道了。医院这边,我也会让王厅长安排人加强安保。”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峰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他透过车窗,看着住院部大楼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其中有一扇属于顾清晏的父亲。
手机震动,是秦风发来的加密信息:“谢浩已在东京落地,接机者为一亚裔男子,身份疑似‘灰狐’中层联络人。已获取清晰影像,正在比对数据库。另,截获谢文远加密通讯片段,关键词‘三天后’、‘行动’。”
林峰回复:“继续监控,不要打草惊蛇。”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周岚的预警、谢浩的紧急出国、谢文远口中的“三天后”、顾清晏父亲病床前的托付……这些画面和线索在脑中交织。
危险正在逼近,从多个方向。
但他不能退,更不能乱。
深吸一口气,林峰发动汽车,驶入冬夜的街道。车灯划破黑暗,像一把出鞘的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