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林峰站在省人民医院儿科病房的窗前，看着儿子林毅终于睡去的小脸。孩子眼角还挂着泪痕，昨晚被记者惊吓后一直做噩梦，凌晨三点发烧到三十八度五，姜欣连夜带他来医院。此刻，姜欣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还握着孩子的手。
加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峰轻手轻脚走出病房，在走廊尽头接起电话。
“林省长，我是沈梦予。”电话那头的声音紧绷如弦，“监测系统捕捉到大规模异常交易。今天股市开盘十五分钟，有超过二十亿资金集中做空‘启明科技’，股价已经下跌百分之十八。做空资金的源头……初步追踪到威廉·陈控制的离岸账户。”
林峰眼神一凝：“陈启明知道了吗？”
“陈总十分钟前给我打过电话，说公司正在紧急开会。”沈梦予语速很快，“但问题不只是做空。就在刚才，三家外资银行同时通知‘华夏芯’，要求提前收回贷款，总额十二亿。理由是‘基于对客户信用状况的重新评估’。温总那边……资金链可能撑不过三天。”
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林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做空资金的具体路径，能追踪清楚吗？”
“正在追，但对方用了复杂的跨境通道。”沈梦予说，“资金从开曼群岛的信托基金出发，经过香港、新加坡、英属维尔京群岛的三层中转，最后通过沪港通和深港通渠道进入A股市场。每一层都有合规的外衣，表面上看是完全合法的跨境投资。”
“合法？”林峰冷笑，“二十亿资金在开盘十五分钟内集中做空一家公司，这叫合法？”
“从交易规则上，确实没有违规。”沈梦予声音低沉，“他们分散在数百个账户，每笔交易都在规定限额内。但协同行动的特征太明显了——这是典型的‘狼群战术’，用大量账户同步操作，规避监管。”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林峰看了眼病房方向：“继续追踪，我需要知道这些账户最终的实际控制人是谁。另外，那三家外资银行抽贷的事，你协调一下省金融办，看能不能找到替代资金。”
“已经在联系了，但……”沈梦予顿了顿，“省内银行的额度也很紧张，而且这种突发性的大额抽贷，任何银行都会谨慎。”
“我知道。”林峰说，“尽力而为。有进展随时告诉我。”
挂了电话，林峰没有立刻回病房。他走到楼梯间，点燃了一支烟——这是这两天内的第二支。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缭绕，他盯着手机屏幕，快速思考。
做空启明科技，抽贷华夏芯。这两招配合得天衣无缝。启明科技是“华夏芯”最重要的投资方和设备供应商，它的股价暴跌会直接影响市场信心，进而加剧“华夏芯”的融资困难。而外资银行集体抽贷，则是直接掐断现金流。
双管齐下，这是要一击致命。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陈启明。
“林省长，您在医院？”陈启明的声音还算平稳，但背景音里能听到嘈杂的争论声，“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但情况您应该知道了。”
“我知道了。”林峰掐灭烟，“你现在什么打算？”
“公司正在开紧急会议，财务总监建议停牌，但我觉得停牌反而会加剧恐慌。”陈启明说，“做空报告我看过了，内容很专业，指控我们虚增营收、关联交易不透明、核心技术依赖外资……三分真七分假，但杀伤力很大。”
“需要省里做什么？”
“两件事。”陈启明很直接，“第一，能不能请证监局协调，对异常交易账户进行重点监控？虽然对方手法隐蔽，但这么大规模的协同做空，不可能没有破绽。第二……如果股价继续暴跌，可能会触发质押平仓线。我需要一笔过桥资金，防止出现连锁反应。”
林峰沉默了几秒：“第一件事我马上安排。第二件事……你需要多少？”
“至少五个亿。”陈启明说，“而且要在今天下班前到位。”
五个亿。今天下班前。林峰揉了揉眉心：“我协调一下。但你也要做好预案，如果资金一时到不了，有没有其他办法？”
“有。”陈启明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在香港还有些资产，可以紧急变现。但那是最后的手段，而且需要时间。”
“我知道了。”林峰说，“保持联系，有变化随时告诉我。”
结束通话，林峰立刻拨通了省证监局局长的私人号码。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后，对方答应立即组织专项核查组，对“启明科技”的异常交易进行调查。
但林峰知道，调查需要时间。而市场不会等人。
---
上午十点二十分，省政府小会议室。
应急工作组的紧急会议已经开了二十分钟。参会的有省发改委、工信厅、科技厅、金融办、证监局的主要负责人，还有专程赶来的温知秋和陈启明。
投影屏幕上显示着“启明科技”的股价走势图——从开盘的每股四十二元，一路暴跌到三十四元五角，跌幅超过百分之十七。成交量放大到平时的十倍，卖盘堆积如山。
“截止十点十五分，做空资金累计超过二十五亿。”证监局局长指着屏幕，“我们初步锁定了三百七十四个异常交易账户，其中百分之八十是过去一周内新开立的。这些账户的开户地分散在全国各地，但操作指令的Ip地址高度集中，都在境外。”
金融办主任接话：“三家外资银行抽贷的事，我们上午已经分别沟通了。他们的态度很坚决，说是总部的统一决策，理由是‘华夏芯’被列入实体清单后，信用风险显着上升。按照合同条款，他们有权要求提前还款。”
温知秋坐在会议桌末位，脸色苍白。她面前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数字，但手指在微微发抖。当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时，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我先汇报‘华夏芯’的情况。”她的声音还算平稳，“被抽贷的十二亿，原本是用于下季度原材料采购和设备预付款。如果这笔钱还不上，供应商可能会停止供货，生产线下个月就会停工。另外，现有生产线上有十七台关键设备面临授权锁定问题，最早的一台七十二小时后就会停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的嗡嗡声。
“温总，你们自己的流动资金还有多少？”林峰问。
“账上还有三亿两千万，但那是下个月的员工工资和基础运营费用。”温知秋说，“如果动用那笔钱还贷，公司连这个月都撑不过去。”
陈启明举手：“我可以从启明科技调两亿过来应急，但这是极限了。而且现在我们自己的股价暴跌，再抽调资金的话，可能会引发更大的市场恐慌。”
林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
“这样。”他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分三步走。第一，金融办牵头，协调省内五家主要商业银行，组成银团，为‘华夏芯’提供紧急授信。总额度十五亿，今天下午就要拿出方案。”
金融办主任面露难色：“林省长，十五亿不是小数目，而且时间这么紧……”
“特殊时期，特事特办。”林峰打断他，“告诉各家银行，这是省委省政府的重点任务，关系到东海半导体产业的生死存亡。利率可以上浮，条件可以谈，但钱必须到位。”
“第二，”林峰看向证监局局长，“对‘启明科技’的异常交易，不仅要查，还要公开查。今天下午就发公告，说证监会已经介入调查，严厉打击操纵市场行为。用官方声音对冲市场恐慌。”
“第三，”他转向温知秋和陈启明，“你们两家公司，今天下午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内容就两点：一是‘华夏芯’的生产经营一切正常，被制裁不影响现有订单交付；二是启明科技经营状况良好，做空报告指控不实，公司将保留法律追诉权利。”
温知秋犹豫了一下：“林省长，开发布会会不会……反而让热度更高？”
“热度已经够高了。”林峰说，“现在缺的是正面声音。你们不说，别人就会替你们说，而且说得很难听。记住，发布会只讲事实，不争论，不辩解。特别是温总，不要提设备授权的问题，就说技术团队正在积极应对。”
会议在十点五十分结束。众人匆匆离开，各自去落实任务。林峰叫住了温知秋。
“温总，还有一件事。”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通过老战友联系到的军工系统专家名单，他们明天下午到东海。你先安排技术人员准备资料，把设备的具体型号、控制系统版本、故障现象都整理清楚。”
温知秋接过文件，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谢谢林省长。可是……就算专家能解决技术问题，资金的问题……”
“资金的问题我来解决。”林峰看着她，“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稳住生产线，稳住团队。告诉所有人，省委省政府在全力支持，‘华夏芯’不会倒。”
温知秋看着他，眼眶突然红了。但她很快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明白了。谢谢您。”
她转身离开，步伐很快，背影挺直。
---
中午十二点，林峰回到医院。
林毅已经退烧了，正靠在床头喝粥。姜欣看到他，轻声说：“刚才夏灵打电话来，说她的专题片今晚八点在央视财经频道播出。她让你一定看看。”
林峰点点头，坐到床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还难受吗？”
林毅摇摇头，小声说：“爸爸，那些记者为什么骂你？”
林峰的手顿了顿。他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姜欣接过话：“他们没有骂爸爸，他们只是不了解情况。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可是老师说，他们堵在学校门口，是想让我说爸爸的坏话。”林毅咬着嘴唇，“我不会说的。爸爸是好人。”
林峰心头一暖，把儿子搂进怀里：“爸爸没事。你好好养病，明天就能回家了。”
安抚儿子睡下后，林峰和姜欣走到走廊上。窗外阳光正好，但风很大，吹得光秃秃的树枝摇晃。
“你今天还要忙吧？”姜欣轻声问。
“嗯，下午有几个紧急会议。”林峰看着她眼下的青色，“你昨晚一夜没睡，今天请假休息吧。”
“我没事。”姜欣摇头，“倒是你……林峰，如果太累了，就歇一歇。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能扛得动的。”
林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但有些事，必须有人扛。”
加密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秦风。
“头儿，有进展。”秦风的声音压得很低，“追踪到威廉·陈的一个加密通讯频道，他在遥控指挥做空行动。另外，截获了他和谢浩的通讯片段——谢浩在加拿大又预订了飞往巴拿马的机票，时间是大后天。”
“巴拿马……”林峰眼神一冷，“那个国家，好像也没有引渡条约？”
“是的。而且巴拿马有发达的离岸金融服务，很适合藏匿和转移资产。”秦风顿了顿，“头儿，谢浩这么频繁地换地方，不像是正常出行。我怀疑……他可能是在为某种极端情况做准备。”
极端情况。林峰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继续监控。”他说，“另外，那三组可疑信号源有什么新动向？”
“消失了。”秦风说，“从昨天早上七点四十分消失后，再没出现过。但我们监测到省政府周边新增了六个监控摄像头，都是过去四十八小时内安装的，位置很刁钻，覆盖了所有进出口。”
“知道了。”林峰说，“保持警惕。”
挂了电话，林峰看向窗外。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很低，像要下雪。
金融绞索已经收紧，舆论绞杀还在继续，暗处的杀机若隐若现。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战争。
而他，必须守住每一条战线。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梦予发来的最新监测报告：“做空资金仍在增加，目前已达三十亿。但监测到另一股资金正在悄悄买入‘启明科技’，单笔金额不大，但持续不断。买入账户的Ip地址……大部分在东海省内。”
林峰盯着这条信息，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在恐慌。
有人看到了机会，有人选择了相信。
这很好。
这场战争，才刚刚进入中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