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在空中顿住，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那团黑雾扭动得更急，拼命往外挣，可就是穿不过去。
陈九黎左眼一缩，金纹猛地亮了一下。他看清了，在首领眉心的位置，有一点幽光在闪，像钉子一样扎在皮肉里。他知道那是关键。
“沈照！”他吼了一声。
沈照靠在石碑边，鼻血还在流。她抬手抹了一把脸，手指沾着血，在地上快速划出一道痕迹。探阴棒插进符线尽头，蓝光顺着纹路往上爬，直冲树下那人眉心。
屏障晃了晃。
红绸立刻往前压，缠上黑雾的瞬间收紧，一圈又一圈，像捆麻绳那样死死勒住。黑雾发出尖啸，挣扎了几下，被牢牢锁在绸面之内。
陈九黎一步跨到跟前，银针抵住首领天灵盖。他没急着刺下去，而是盯着那张脸，声音沉下来：“你是谁？”
那人喉咙里咯咯响，嘴角慢慢咧开，笑得不像活人。他说：“我……是你救过的人。”
话一出口，脸上就开始裂。皮肤像纸片一样卷起来，一块块往下掉，露出底下的肉。那张脸越变越熟，苍白浮肿，眼角下垂，鼻子高挺——和闻人烬有七分像。
闻人烬站在原地，整个人僵住了。她的手松了，铜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嘴唇抖着，声音发颤：“爸……不可能……三年前我就亲眼看着你下葬……你明明已经死了……”
没人说话。
风刮过荒坡，卷起一点灰。
沈照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像是有星子流转。她看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他不是活人。这具身体是用你父亲的尸骨重新拼起来的，魂早就没了。现在撑着它的，是一道被炼过的执念，叫‘招魂桩’。说白了，就是个装鬼的壳子。”
闻人烬没动，也没抬头。她只是慢慢蹲下去，伸手捡起铜铃，抱在怀里，指节捏得发白。
陈九黎眼神一冷，银针直接扎进眉心。
那一瞬间，首领的身体剧烈抽搐，嘴里喷出一股黑气。红绸绷得笔直，哗啦一声展开，把那团东西整个裹住。它长得像婴儿，浑身漆黑，嘴里长满牙，手脚扭曲，在绸子里乱抓乱撞。
“啊——”一声惨叫撕破夜空。
黑影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缕烟，散在风里。
尸体倒了下去，脸朝上，眼睛还睁着，嘴角挂着笑。
四周安静下来。刚才那些扑出来的黑影全都消失了，连气息都没留下。
陈九黎收回红绸，轻轻一抖，收进袖中。银针也归了鞘。他站在尸体前面，没看任何人，也没说话，只是抬手擦了下左眼角。那里有点发热，金纹正在退。
沈照拔出探阴棒，拄在地上撑着身子。她脸色白得吓人，衣服前襟全是血，也不知道是鼻血还是别的。她没走远，就停在闻人烬身后半步的地方，没碰她，也没出声。
闻人烬跪坐在地，抱着铜铃，头低着。一滴眼泪砸在铃身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陈九黎终于开口：“他不是你爸。”
闻人烬没反应。
“真正的闻家家主三年前就死了。这个是被人挖出来，塞进邪术里的替身。幕后的人拿他的骨头做引子，借他的名号行事。你爸没背叛你，也没害人。他是第一个被毁掉的。”
闻人烬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厉害，声音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选我爸爸？”
陈九黎没答。
沈照却突然说：“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自愿赴死的。”
两人同时看向她。
沈照靠着探阴棒站稳，声音平稳：“那天晚上，他知道自己要被祭了。但他没逃，也没求饶。他主动走进祠堂，穿上寿衣，喝下毒酒。他想用自己的命换你活着出去。可他们没让他如愿。魂没散，就被截下来，炼成了桩。”
闻人烬呼吸一滞。
她想起那天晚上的雨。她躲在柴房后面，看见父亲一步步走进祠堂，背影挺直。她听见他说：“烬儿要是能活，我这条命，算什么？”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她咬住嘴唇，牙齿陷进肉里，疼得清醒。她慢慢站起来，把铜铃挂在腰上，拍了拍皮衣上的土。
“所以现在呢？”她问，“杀了这个假货，就能把他找回来吗？”
陈九黎摇头。
“不能。但他没白死。至少我们知道是谁在背后动手。也知道他们怕什么。”
闻人烬冷笑一声：“怕？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还有什么好怕的？”
“怕真相。”沈照说，“他们最怕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是真的。怕你回来，怕你查，怕你认出这张脸。”
闻人烬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那张脸还在笑，像嘲讽，又像解脱。
她忽然弯下腰，从皮衣内袋掏出一把小刀，割破指尖。血滴下来，落在尸体额头上，滑进眉心那道针孔。
“爸。”她低声说，“我不哭了。这次我看见了，也认出来了。你不用再替我挡了。”
风忽然大了些。
远处传来乌鸦叫。
陈九黎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云遮住一半，剩下的一点光落在油纸伞上，映出淡淡的黄。
他伸手摸了摸伞骨，三下，不快不慢，像是在数时间。
沈照忽然抬手，探阴棒指向北方。她的动作很轻，但很稳。
“还有东西。”她说。
陈九黎点头：“我知道。”
闻人烬系紧皮衣扣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掉的毛笔杆，咬在嘴里。她吐掉，又捡起另一根完整的，握在手里。
“走吧。”她说，“我还能打。”
陈九黎往前迈了一步，伞撑开，挡在两人前面。
沈照没动，等他们先走。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体，然后转身，跟着踏上荒坡。
北边的风带着土腥味。
走了不到十步，沈照突然停下。
她抬起手，探阴棒横在胸前，拦住身后两人。
“等等。”她说。
陈九黎回头。
沈照盯着前方某处，眉头皱得很紧。她的手指在探阴棒上敲了一下，节奏短促，像是某种暗号。
陈九黎立刻明白。
他把伞往地上一顿，左手护住闻人烬肩膀，把她往后带了半步。
沈照低声说：“地下有东西在动。不止一个方向。”
话音刚落，地面微微震了一下。
三人站着的地方，泥土开始龟裂，一条细缝从脚边蔓延出去，像蛛网一样向四周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