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星月的手里,这会儿还拿着陈家用帆布包装的二十几捆大团结,以及一些金银首饰,还有各种各样的粮票,布票,副食票等等。
这些钱财,必须今夜连夜送出去,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起来。
看着陈家三人个个泪眼婆娑,还有这悲戚戚的气氛,实在让乔星月心里难受。
她不忍心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可眼下事态紧急,不得不开了口:
“陈叔,眼下得赶紧把这些钱财转移出去,我先把这些钱拿给红梅姨,让她帮忙转交给黄家舅舅。你看可以吗”
陈胜华擦了女儿的泪,回头看向乔星月,赶紧点了点头,“是得赶紧了。”
乔星月也点点头,“现在天色晚了,外面没啥人,我从你家后门去红梅姨家,免得被人怀疑鬼鬼祟祟。”
陈胜华不得不佩服乔星月的小心谨慎,满眼感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星月,真是谢谢你过来特意提醒我们家,这事我也没想到。”
陈胜华只想到要安顿好王淑芬和陈嘉卉,一是跟王淑芬离婚,二是让嘉卉明天就跟老战友的儿子结婚,就能避免和他一起受到牵连,焦急的他却万万没想到要先转移家里的钱财。上面要是动作起来,谢陈两家的钱财都会被充公没收。
乔星月拎着一捆钱,起了身,干脆利落道,“陈叔就别跟我客气了。嘉卉,你在你家后院门口等我,我去红梅姨家里交代几句就过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陈嘉卉点点头,目送着乔星月拎着帆布包从后门离开前,还朝门外左顾右盼,确认没人经过,这才朝江家院子走去。
江家和陈家离得不远。
乔星月走在黑沉沉的树影下,脚步极轻。
眼下是晚上八九点钟。
各家各户点着灯。
处处蝉鸣蛙鸣,偶尔能听闻远处几声狗吠。
天空挂着一轮明月,把大院的泥巴路照得清辉似霜,院墙边上的梧桐树落下的树影黑沉沉的一大片,根本看不清树影下有个人影。
乔星月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江家。
这次风云突变,江家却没有被波及在内,江北松和江北杨已经帮谢家把谢家的钱财转移出去,交到了黄家舅舅的手上。
乔星月前脚刚进院子,两兄弟正好一前一后回到家里。
“北杨,这是陈叔家的二十二捆大团结,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和票,你帮忙交到黄家舅舅手上,辛苦你了。”
江北杨点点头,“好,放心。”
“星月,中铭应该已经回你们的新房了,这件交给我,你赶紧回去吧,他见不到你该担心了。”
“放心吧,我一会儿跟嘉卉聊几句就回去。”
“好,别太久,中铭见不到你人,肯定得担心。”
这个时候,江家人还能如此热心地忙前忙后,让乔星月很感激。若是别人知道陈谢两家即将有大麻烦,恐怕避之不及。
张红梅红着眼眶,抓住乔星月的手,“星月啊,你娘咋样,我本来说想过去安慰安慰她,想着你家现在肯定又乱又急,也不敢去给她添麻烦。星月,你告诉你娘,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想想咋应对。”
江德贵:“你就放心吧,有星月在,他家乱不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连江德贵也没有想到要让陈谢两家第一时间转移财产,可星月却想到了,可见她思路清晰,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理智冷静。
江德贵不由佩服。
同样佩服乔星月的,还有陈胜华。
这会儿,陈家的堂屋里,陈胜华夸赞着,“星月这闺女,不像是一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没读过书的妇女同志。倒比谢家大儿媳妇留过学的丽萍,还要见多识广,机智果断。”
王淑芬擦了擦眼角未干的眼泪,“你不会到这个时候了,还怀疑星月不是胖丫吧。”
“她是胖丫,但又不是胖丫。”
总之就是让人不可思议。
陈嘉卉擦了擦泪,起身,“爸,我到后院门外面去等星月,她说她还有话要跟我说。你们等我回来。”
夜色下,乔星月从江家出来后,又到了陈家的后院门外。
陈嘉卉伸长着下巴张望着,见到乔星月,赶紧迎上去,“星月,你找我还有啥事”
月光下的陈嘉卉,满而愁容,眼尾红红的还挂着泪痕,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明显哭过的腔调,声音都是沙哑的。
乔星月知道,谢陈两家的事情让陈嘉卉很是担忧难过,她想了想,还是拉着陈嘉卉的手,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直接开了口。
“嘉卉,你有没有怀疑过,我其实不是胖丫”
一句话,问得陈嘉卉有些发愣。
月光下,陈嘉卉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星月,啥,啥意思”
乔星月是信得过陈嘉卉的。
陈嘉卉是个心地善良,三观正,有原则,有道德的好同志,绝对不会出卖朋友。
刚和陈嘉卉认识的时候,得知从小暗恋谢中铭,却没有在背后使坏破坏她和谢中铭,反而还撮合她和谢中铭,乔星月便对陈嘉卉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真想刚一穿过来,就能结识到陈嘉卉这样的好朋友。
所以她说出自己的那个秘密的时候,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顾及:
“嘉卉,我确实不是胖丫。跟你说个很荒谬的事情,我是从后世穿过来的,我生活在五十年后的新时代。所以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陈谢两家若真要被下放改造,最多再有四年,这场上山下乡的运动就会结束。日后会从绝对的计划经济转型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人们得到物资的方式不再是靠分配靠票证。到时候农村不会再有公分制,城市也允许个体户经营,经济会越来越好,制度也会越来越好。”
“在上山下乡中蒙受冤屈的,也能得以平冤昭雪。”
“所以你不要担心以后会一直过苦日子,未来还是一片光明的。”
乔星月一口气说了很多,怕陈嘉卉不相信,她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未来的世界,就像那日对谢中铭描述的一样,把后世的飞机、火箭、地铁、高铁、商场、高楼、新时代的各种科技,简单地告诉了陈嘉卉。
陈嘉卉听得一愣一愣的,虽是觉得不可思议,眼睛里却有一道奇光异彩。
“嘉卉,你不会不相信吧”
“信!”陈嘉卉坚定地点了点头,“难怪连我爸也说,你虽然是胖丫,却又不是胖丫。你有着过人的胆识,冷静的思路,超群的智慧。”
陈嘉卉对乔星月说的那些话,坚定不移地信任着。
这会儿,周遭的蝉鸣蛙叫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了。
月光下的树影在两个人的脸上晃啊晃啊,远处的灯光昏昏暗暗,却偏偏把彼此眼里的光映得格外清晰。
乔星月见了陈嘉卉眼里的笃定,那不是敷衍,不是安慰,是实打实的,没半点掺假的信任。
乔星月会心一笑。
陈嘉卉见到她笑了,眼眶却有些红红的,难怪她那样与众不同,原来是来自那么远的地方,“星月,你说的你后世的家乡科技那么发达,人人都有啥机吃饭不用煮,可以点什么”
“手机,外卖。”乔星月又复述了一遍。
陈嘉卉红着眼眶,点头,“对,你生活的家乡那么美好,你来到这个时空,会不会觉得很委屈,很难过”
“不会啊,我有安安宁宁,有谢中铭,有把我当亲女儿一样的公公婆婆,还有哥哥嫂子兄弟,还有你。”
乔星月握住陈嘉卉的手,“嘉卉,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想给你加油打气,别伤心,别难过,不管遇到再大的事,只要一家人身体健康,啥坎啥坑都能迈过去。”
陈嘉卉突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朝着乔星月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听你的,不难过了,不管遇到啥事,只要一家人健健康康的,就啥也不用怕。”
“这就对了。”乔星月拍了拍陈嘉卉的肩。
两人眼里都有一阵光,那光里有信任,有亲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见恨晚的热乎劲儿。
陈嘉卉再次用力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嗯。”
风又吹过来。
树影摇曳着。
两人的眼光碰在一起,像两颗星星,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轨迹。
陈嘉卉突然说,“星月,你口渴了吧,家里正好有西瓜,我去给切……”
“不用了,我怕回去晚了,中铭该着急了。明天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先回去了。我家那口子看着从容冷静,这会儿他心里可能没啥主意。”
“好,那我送你。”
陈嘉卉把乔星月从家里的后院,送出去。
正好见到谢中铭焦急地朝这边跑来,见到她俩,谢中铭的目光直接落在乔星月身上,都没多看陈嘉卉一眼。
他赶紧抓住乔星月的手,“你跑哪去了我去爸妈那边没看到你,爸妈说你去陈叔家了,去陈叔家又说你俩出来了。”
“就和嘉卉说两句话,走吧,咱回家。”乔星月侧头,看了看陈嘉卉,“嘉卉,你也赶紧进屋歇息,别多想。”
“好。”
陈嘉卉会心地点了点头,有乔星月跟她说的那番话,她对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看到谢中铭紧紧握着乔星月的手,陈嘉卉眼里有着欣慰和释然,尤其是刚刚乔星月跟她讲了她是来自后世的事情,她更加坚信星月才是谢中铭的良缘。
这段经历确实够天方夜谭的,可是星月跟她讲起的时候,她就是那样毅然决然地相信她。
她看着谢中铭和乔星月转身离开后,她也转身往回家。
堂屋里,陈胜华和王淑芬仍旧愁眉不展,可这会儿陈嘉卉却是满面春风笑意,仿佛家里啥事也没发生一样,“爸,妈,赶紧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天又塌不下来。我去给你们烧洗澡水。”
陈胜华和王淑芬看着女儿高兴地去了灶房。
里面传来蜂窝煤炉的小炉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传来舀水声。
王淑芬从灶房门抽回目光,“嘉卉咋突然变得这么高兴”
陈胜华摇摇头,虽是不知道嘉卉为啥突然变得高兴了,但她身上的那股高兴劲儿,仿佛有感染力似的,让陈胜华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陈胜华见女儿烧完水,从灶房里走出来,脸上依然挂着轻松的笑意,不由好奇地问,“嘉卉,刚刚星月跟你说了啥,让你这么高兴”
“反正是好事。”陈嘉卉说着,嘴角上扬。
想到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再过几天家家户户都能慢慢过上好日子,大家都有很多机会,他们陈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陈嘉卉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嘉卉,星月到底跟你说了啥”王淑芬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从四方桌前起了身,走到女儿面前,“能跟妈说说吗”
“不行,这是我和星月之间的秘密。”
“你俩啊,本来是情种,现在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陈嘉卉嘴角上扬,“星月可不就是我最好的姐妹嘛。”
……
谢家院子里。
乔星月和谢中铭经过的时候,走进去顺便把安安宁宁也给叫了出来。
今天谢中铭特别想念两个娃。
正好两个娃好像察觉到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二伯、三伯、大伯娘、二伯娘和小叔他们几个,好像有啥很重的心事。
就连平日里和她们笑声一片的大哥哥谢致远,也有些愁眉不展。
尤其是机灵敏锐的安安,总觉得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往往这个时候,安安和宁宁便觉得没有安全感。
越是没有安全感,两个娃越是想呆在爸爸妈妈的身边,所以平日里谢中铭和乔星月叫两个娃过去那边的家属院睡时,两个娃说什么也不愿意,今天一叫就跟着他俩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谢中铭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让两个娃的小屁股坐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上,托着两个娃的腿弯。
宁宁搂着他的脖子,安安抱着他的胳膊。
乔星月走在旁边,她跟谢中铭说了几句话,谢中铭不是答得迟缓,就是有些走神。
连安安宁宁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压抑感。
明明今晚挂在天边的月亮,圆得像玉盘一样,又明又亮,安安的心情却暗沉沉的,抱着谢中铭的胳膊问,“爸爸,你咋不高兴啦”
“爸爸没不高兴。”月光下,谢中铭抱着娃往回走,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个笑容好假。
安安最会察言观色,这样假假的笑容,以前经常在妈妈的脸上见到。
尤其是在乡下的时候,家里的红苕土豆吃完了,面粉也没了,缸里明明一粒米都没有了,都揭不开锅了,妈妈还要挤出笑容来跟她和妹妹说,妈妈肯定不会让你们两姐妹饿肚子。
然后妈妈会像变戏法一样地,变出两颗煮熟的土豆。
安安知道,那不是家里又有粮了,是妈妈之前舍不得吃的,攒起来,就怕没口吃的,她和妹妹会饿肚子。
这一次,从爸爸脸上的假假的笑容,不难看出,家里好像有啥事发生了。
安安抱着谢中铭的胳膊问,“爸爸,咋家明天不会是吃不上饭了吧”
“咋可能!”
傍晚的夜风,裹着大字里的煤烟味,刮过家属大院的红砖小楼,又从谢中铭面前刮过。
可这寻常的烟火味,却刮得谢中铭心扎似的疼。
此刻,安安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双眼睛,看着他,他的眉头一经意间皱成了川字纹,小丫头跟着皱起小眉头,“爸爸,你不会再丢下我和妹妹还有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