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骥在竹林里待了快三个月,学会了编竹篮、烤米糕,甚至能跟着阮籍哼两句不成调的诗。可他知道,自己迟早要走——挂坠的温度越来越高,像是在积蓄能量,等待离开的时刻。
离开的那天,来得猝不及防。
那是个满月夜,竹林里洒满了月光,像铺了一层银霜。嵇康、阮籍、向秀、刘伶、山涛都聚在青石旁,没人喝酒,没人清谈,气氛沉静得有些异常。马骥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突然,嵇康拿出了他的古琴。那琴是桐木做的,琴身泛着暗红色的光泽,琴弦是蚕丝做的,保养得极好。嵇康坐在青石上,把琴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抚摸着琴弦,眼神悠远,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今日,为诸君奏一曲《广陵散》。” 嵇康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遍了竹林,“此曲……或许此后绝矣。”
马骥心头一跳——《广陵散》!他在历史书上见过这个典故,这是嵇康临刑前弹的曲子,是他的绝响!难道……
嵇康闭上眼睛,手指猛地拨动琴弦。
“铮——!”
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起初,琴音激昂慷慨,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带着聂政刺韩王的壮烈;接着,琴音渐渐沉郁,像是英雄末路的无奈,每一个音符都透着悲凉;最后,琴音变得缥缈,像孤鸿在旷野上鸣叫,遗世而独立。
马骥不懂古琴,却被这琴音里的情感击中了——他仿佛看到了嵇康站在刑场上,从容不迫地弹琴,看到了魏晋名士在乱世中的挣扎,看到了绚烂之后的凋零。他鼻子一酸,眼睛竟有些湿润。
阮籍闭上眼睛,眼角有泪光闪烁;向秀仰头望着月亮,一声长叹,声音里满是无奈;刘伶放下了酒壶,呆呆地看着嵇康,眼神空洞;山涛握紧了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线。
琴音戛然而止。
竹林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只有琴音的余韵在空气中回荡,缠绕在竹叶上,久久不散。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越的鸣响突然从马骥胸口传出,空灵得像来自九天之外。
是挂坠!
马骥低头一看,挂坠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不再是单一的绿色,而是像水墨一样,晕染出淡淡的竹林剪影和麈尾的痕迹,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光晕里。那光芒越来越亮,马骥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这是……” 向秀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天籁?”
阮籍也惊呆了,指着马骥:“他……他身上怎么会发光?”
刘伶揉了揉眼睛,嘟囔着:“难道是我今晚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嵇康凝视着马骥,眼神里闪过一丝了悟:“非幻觉,是……形将解矣。”
马骥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虚幻:“各位……我好像……要走了。” 他想靠近嵇康,跟他告别,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拉住,越来越透明。
“走?去哪?” 向秀急了,想伸手拉他,却抓了个空。
阮籍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悲伤:“兴尽而返,真名士也!马兄,此去……一路顺风!”
嵇康拿起古琴,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琴音与挂坠的鸣响交织在一起,像是在送别:“《广陵散》未绝,你若想听,便在梦里寻我。”
马骥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舍不得这片竹林,舍不得嵇康、阮籍,舍不得这里的点心和米酒。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他看着眼前的名士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我会……想你们的!”
话音刚落,马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晕里,只有挂坠的鸣响还在竹林里回荡了片刻,然后渐渐消散。
竹林里静了下来。名士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月光依旧,古琴还在,可那个带来无数笑话和惊喜的异士,却不见了。
“他……是得道飞升了?” 向秀小声问。
嵇康抚摸着琴弦,幽幽一叹:“或许吧。他本就不属于这里,来此一游,兴尽而返,也算圆满。”
阮籍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罢了,少了个逗乐的人,以后喝酒,怕是少了些趣味。”
山涛看着马骥消失的地方,笑着说:“说不定,他去了更好的地方。”
马骥不知道,他离开后,名士们争论了很久——他到底是仙人,还是幻觉?可无论怎么争论,竹林里再也没有那个穿着怪异衣服、爱吃点心、怕虱子的异士了。
而马骥自己,正被挂坠带着,穿过时空的缝隙,奔向一个更繁华、更热闹的时代——大唐。挂坠上,又多了一道古琴和竹林的痕迹,记录着这段在魏晋的日子,记录着那些真性情的名士,和那段难忘的竹林时光。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