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温乐瑜就被窗棂上的响动弄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窗纸上印着个笨拙的影子,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放东西,动作重得差点把窗棂撞掉。
“顾晏廷!”她低唤一声,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
窗外的影子猛地僵住,随即传来男人憨厚的笑声,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粗粝:“醒了?看你昨儿念叨想吃镇上的蜜饯,早起去赶了趟集。”
温乐瑜披衣下床,推开窗,撞进顾晏廷带着霜气的眼眸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裤脚沾着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的蜜饯透过纸透出酸甜的香。最惹眼的是他额角的划痕,该是赶早路时被树枝划的,却被他用脏手抹得更显眼。
“又跟树打架了?”她伸手想碰那道伤,却被他下意识偏头躲开。
“不打紧。”顾晏廷把蜜饯往她手里塞,掌心的茧子蹭得她手心发痒,“快尝尝,胭脂梅的,你上次说酸得正好。”
温乐瑜捏起一颗塞进嘴里,酸意瞬间炸开,随即漫出清甜,眼眶却莫名发热。她知道,从村里到镇上要走两小时山路,他定是天没亮就动身了,不然赶不上早集的新鲜货。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吵嚷,沈听澜的大嗓门穿透晨雾:“顾晏城你个混蛋!说了让你抓那只肥的,你偏要追瘦的,现在好了,跑丢了吧!”
“那瘦的灵活!炖出来肉更嫩!”顾晏城的声音带着不服气的嚷嚷,“再说了,要不是你非抢我的网兜,能让它跑了?”
“我那是帮你!谁让你笨手笨脚的!”
温乐瑜探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沈听澜正揪着顾晏城的耳朵骂骂咧咧,她新做的碎花衬衫被扯破了袖口,露出的胳膊上沾着草屑,却半点不见狼狈,反而透着股野劲。顾晏城则捂着耳朵讨饶,军绿色外套上还挂着几根鸡毛——显然是追鸡不成反被鸡啄了。
“这俩又闹什么?”顾晏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
“听说是想抓只土鸡给我补身子。”温乐瑜咬着蜜饯,心里暖烘烘的。自打进了顾家的门,沈听澜就总说她“风一吹就倒”,三天两头变着法儿给她找补的东西,从野兔子到山参,现在又盯上了土鸡。
顾晏廷突然转身进了柴房,片刻后扛出个半旧的木笼子,里面竟卧着只肥硕的母鸡,正悠闲地啄着玉米粒。“早料到他们俩靠不住。”他挠了挠头,耳根微红,“前儿在隔壁村张屠户那订的,怕你嫌腥,让他提前处理干净了。”
温乐瑜看着那只鸡,又看看顾晏廷沾着木屑的手指——这木笼一看就是他连夜做的,栏杆打磨得光滑,生怕伤着鸡(或是拿笼子的她)。她突然想起刚嫁过来那会儿,自己因为怕黑总做噩梦,他就守在床边打地铺,手里攥着把柴刀,说“有我在,啥妖魔鬼怪都不敢来”。那时只觉得他憨,如今才懂,这糙汉的温柔从不用嘴说,全藏在柴刀的锋刃里、木笼的纹路里、赶早集的露水地里。
正想着,沈听澜已经揪着顾晏城闯进院来,看见木笼里的鸡,眼睛一亮,随即叉腰瞪向顾晏城:“你看看人家顾大哥!再看看你!抓只鸡都抓不住,还敢说自己是‘山里通’!”
顾晏城梗着脖子反驳:“我那是故意放它走的!城里来的娇小姐哪吃得了那么糙的肉?”话虽硬气,却悄悄往温乐瑜这边递了个小布包,“诺,给你带的,野蜂蜜,比镇上的甜。”
布包打开,琥珀色的蜜块透着清香,上面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刚从蜂巢里挖出来的。温乐瑜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甜意醇厚,混着山野的气息,比蜜饯更对味。
“对了,乐瑜,”沈听澜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昨儿我去给你抓药,听见后院王婆子跟人嚼舌根,说你‘不下蛋还占着正房’,被我堵着骂了一顿,现在见着我就躲。”
温乐瑜的脸唰地红了,捏着蜜饯的手指紧了紧。嫁过来半年,婆婆虽没明着刁难,但话里话外总绕着“子嗣”二字,王婆子是婆婆的远房表妹,这话十有八九是婆婆授意的。
“她再敢说,我撕烂她的嘴。”顾晏廷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手里的柴刀不知何时被他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别!”温乐瑜赶紧拉住他,“一点小事,犯不着。”
“这不是小事。”顾晏廷转头看她,眼神里的厉色 soften 了些,却依旧坚定,“我媳妇的名声,谁也不能糟践。”他放下柴刀,突然往屋里走,片刻后拿出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竟是支锃亮的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边缘还沾着未打磨干净的银屑。“前儿去镇上打农具,让银匠捎带做的。”他把簪子往她发间插,手指笨拙地拢着她的发丝,“我娘说,戴银簪子压惊,往后谁再乱嚼舌根,你就拿这簪子戳他们的嘴——有我在,不用怕。”
温乐瑜的心跳得飞快,银簪贴着头皮,带着微凉的暖意。她望着顾晏廷认真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紧,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这时,顾晏城突然怪叫一声:“哥!你啥时候打的簪子?咋不告诉我?我这儿还有块成色更好的银子呢!”说着就往怀里掏,却被沈听澜一胳膊肘怼在腰上。
“你懂啥?”沈听澜翻了个白眼,偷偷给温乐瑜使了个眼色,“这叫心意,不是比银子成色。”她突然提高嗓门,“不像某些人,只会拿野蜂蜜糊弄人,连个花样都没有。”
“谁说的!”顾晏城急了,从怀里掏出个陶罐,“我这蜂蜜是悬崖上采的,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比什么银簪子实用多了!”
温乐瑜看着眼前吵吵闹闹的两人,又摸了摸发间的银簪,突然觉得那些“不下蛋”的闲言碎语也没那么刺耳了。顾晏廷的护短藏在柴刀与银簪里,沈听澜的维护露在嗓门与胳膊肘里,就连顾晏城那看似笨拙的蜂蜜,也裹着实实在在的暖意。
正笑着,婆婆李氏挎着菜篮从外面回来,看见院里的鸡笼,脸立刻沉了下来:“又弄这些荤腥东西,不知道乐瑜身子弱消受不起吗?”话里的不满明晃晃的。
沈听澜刚要回嘴,被温乐瑜拉住了。她走到李氏面前,轻声道:“娘,这鸡是晏廷特意订的,说我最近总失眠,炖点鸡汤补补。”她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银簪,“您看,晏廷还给我打了簪子,说戴着能安神。”
李氏的目光落在银簪上,那簪头的梅花雕得不算精致,却透着股拙朴的认真,她的脸色缓和了些。顾晏廷适时开口:“娘,乐瑜嫁过来后没少受委屈,我疼她是应该的。您要是喜欢,我再给您打支牡丹的。”
李氏哼了一声,却没再提“消受不起”的话,转身进厨房时,声音闷闷地丢了句:“炖鸡时多放些枸杞,别太油。”
温乐瑜看着她的背影,对顾晏廷眨了眨眼——你看,再难炙热的心,也架不住这般笨拙又执着的温柔。
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温乐瑜靠在顾晏廷肩头,看他劈柴。他抡斧的动作有力,每一下都劈在木柴的纹理上,木屑飞溅间,总能精准地避开她脚边的范围。
“晏廷,”她突然开口,“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
顾晏廷的斧头顿了顿,转头看她,眼里映着阳光,亮得惊人:“会。”他说得笃定,“我会一直疼你,护着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远处,沈听澜正把顾晏城推到柴堆里,笑声清脆。温乐瑜咬了口胭脂梅蜜饯,酸中带甜,像极了此刻的日子——有婆婆的刁难,有闲言碎语的烦扰,却更有糙汉笨拙的宠溺、闺蜜直白的维护,还有那藏在柴米油盐里,一点点焐热岁月的甜。
她抬手抚上发间的银簪,梅花的棱角硌着指尖,却让人踏实。原来这错嫁的洞房,早已不是命运的玩笑,而是岁月最好的安排。那些曾恐惧的早死结局,在这样的日子面前,连影子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