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关的事,从天亮忙到天黑。
早上八点,李朴就跟着货代阿明去了海关办公室。
桌上堆着厚厚的单据,油墨味混着汗味,飘得满室都是。阿明手指在单据上划,嘴里念着:“装箱单、发票、原产地证,少一张都不行。” 李朴蹲在旁边,帮着分类,指尖沾了墨,蹭在白衬衫上,像块黑疤。
十点去银行缴费。
柜台前排着长队,黑人柜员动作慢,数钱数得 “哒哒” 响。
李朴攥着刘景给的支票,手心攥出了汗 —— 清关费、仓储费、手续费,加起来几百万先令,刘景出门前反复叮嘱:“盯着点,别多花一分。”
等拿到缴费凭证,已经中午十二点。
太阳最毒的时候,李朴和阿明蹲在银行门口吃面包,面包硬得硌牙,就着矿泉水咽,风裹着砂粒,吹得满嘴都是。
“晚上十点,货柜到米科切尼区路口,你跟刘总等着。” 阿明擦了擦嘴,“达市白天不让重货柜走,只能半夜偷着进。”
李朴点点头,面包渣掉在裤子上,他没捡 —— 太累了,连掸灰的力气都没有。
晚上九点半,李朴和刘景站在米科切尼区路口。
路灯昏黄,照在砂路上,像铺了层薄金。
风凉了点,裹着远处夜市的烤玉米香,却没让人觉得舒服 —— 刘景来回踱步,嘴里念叨:“别出岔子,这货柜里的空调,要是被扣了,咱们这月就白干了。”
李朴靠在皮卡上,新帆布鞋踩在砂地上,软乎乎的,却挡不住脚底的酸 —— 白天跑了一天,腿早僵了。
十点十五分,远处传来 “轰隆” 的声。
货柜车的大灯刺破黑,轮胎碾过砂地,“咯吱” 响得刺耳。
阿明坐在副驾,探出头喊:“来了!快让让!”
刘景眼睛一亮,赶紧往前迎:“可算来了,没耽误吧?”
“没耽误,就是路上绕了远,怕被交警查。” 阿明跳下车,刚想指挥货柜车往仓库拐,路边突然窜出个人。
穿件花衬衫,肚子鼓,手里攥着个手电筒,照得人睁不开眼:“站住!谁让你们在这走货柜的?”
是米科切尼区的街道办主任,外号 “黑胖子”。
刘景的脸一下子白了,赶紧递烟:“主任,是我,刘景,咱们见过的。这货柜是空调配件,往仓库拉,没占道。”
黑胖子没接烟,手电筒照在货柜车的轮胎上:“没占道?你看看这轮胎印,把路压坏了!按规矩,得扣车,交了罚款才能走。”
李朴心里咯噔一下 —— 哪是压坏路,是要贿赂。
阿明赶紧打圆场:“主任,都是熟人,通融一下。这货柜急着卸,明天还要送工地呢。”
黑胖子哼了一声,手电筒照在刘景脸上:“熟人?熟人也得按规矩来。要么交 25 万先令罚款,要么车在这过夜,明天我让交警来拖。”
“25 万?!” 刘景的声音尖了,“抢钱啊!这路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压坏了?”
“怎么没坏?” 黑胖子蹲下来,指着地上的一道印,“你看这沟,不是你货柜车压的?” 那道印明明是雨水冲的,他却说得理直气壮。
刘景还要争,李朴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 —— 跟这种人争,只会耽误时间,货柜在这过夜,指不定还会出别的事。
“主任,25 万太多了,能不能少点?” 李朴笑着说,“我们小本生意,赚点钱不容易。”
黑胖子摸了摸肚子,想了想:“最少 20 万,少一分都不行。我这沿线都是眼线,你今天不给,明天也别想把货柜拉走。”
刘景的脸憋得通红,手攥着钱包 —— 20 万先令,合人民币 600 块,可在他眼里,比割肉还疼。
“老刘,给吧。” 阿明凑过来说,“别耽误事,货柜在这过夜,丢了配件更麻烦。”
刘景咬咬牙,从钱包里数出 20 万先令,一张张叠好,递过去,声音发颤:“拿着!赶紧让我们过!”
黑胖子接过钱,数都没数,塞进怀里,拍了拍刘景的肩:“早这样不就完了?走吧,我让人给你们带路。” 说完,吹了声哨,暗处窜出个小伙子,骑着摩托,在前面领路。
货柜车终于往仓库开。
刘景跟在后面,还在嘀咕:“20 万!够买两箱洗衣粉了!这黑胖子,早晚得遭报应!”
李朴没说话,只是盯着货柜车的尾灯 —— 在黑夜里,那点红,像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点。
到仓库时,十一点半。
李朴赶紧给相熟的黑人工头打电话:“要十个年轻壮汉,卸货!快!”
半小时后,十个黑人来了。
都穿件旧 t 恤,裤子卷到膝盖,手里攥着绳子,眼神亮得很 —— 卸货能赚 5000 先令,对他们来说,是笔不少的钱。
“都给我轻点!” 刘景站在仓库门口,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照在货柜门上,“空调外机别磕着,配件别弄丢,谁要是敢偷,我一分钱都不给!”
黑人们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七手八脚地打开货柜门。
仓库里的灯是临时拉的,亮得晃眼。货柜里的空调外机堆得满,用塑料膜裹着,黑人们扛着外机,喊着号子,一步步往仓库里走。
李朴也帮忙 —— 递绳子、搬配件,外机沉,压得他胳膊发酸,新帆布鞋踩在仓库的水泥地上,“咯吱” 响,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滴在 t 恤上,湿了一大片。
刘景拿着个小本子,站在旁边数:“一台、两台…… 配件箱二十个,都给我码整齐!” 他的眼睛瞪得圆,盯着每个黑人的手,生怕谁偷偷藏个螺丝、个管线。
有个黑人弯腰搬配件时,口袋里掉出个小扳手,刘景赶紧跑过去,捡起扳手,厉声问:“这是你的?还是货柜里的?”
黑人赶紧摆手,用生硬的中文说:“我的!我的!不是偷的!”
刘景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把扳手还给他:“老实点!别想着耍花样!”
李朴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刘总,别这么紧张,他们不敢偷的。”
“怎么不紧张?” 刘景喝了口水,喘着气,“上次丢了个压缩机,值好几万先令!这些黑人,见了值钱的就眼馋!”
说话间,又有个黑人扛着外机过来,脚步不稳,差点摔了。
李朴赶紧扶了一把,外机的塑料膜蹭破了点,露出里面的金属壳,没磕着。
“慢点!” 李朴说,“安全第一,别着急。”
黑人点点头,感激地笑了笑,扛着外机往里面走。
卸货卸到凌晨两点。
货柜空了,仓库里的空调外机码得整整齐齐,配件箱堆在角落,用帆布盖着。
黑人们累得坐在地上,擦着汗,工头走过来,伸手要工钱:“刘总,十个兄弟,一共 5 万先令。”
刘景数出钱,递过去,还不忘叮嘱:“下次卸货早点来,别磨蹭。”
黑人们拿到钱,笑着走了,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仓库里只剩下李朴和刘景。
灯还亮着,照在满仓库的空调上,李朴蹲在配件箱旁,又数了一遍,确认没少,才松了口气。
“可算完了。” 李朴站起来,腰 “咔嗒” 响了一声,“这一天,比装十台空调还累。”
李朴靠在墙上,浑身都酸,新帆布鞋里的脚,像灌了铅,他笑了笑:“累归累,货柜安全到了,就值了。”
刘景没说话,只是看着满仓库的空调,眼神里的心疼慢慢淡了点 —— 这些空调,能卖不少钱,20 万的贿赂,总能赚回来。
两人锁上仓库门,往皮卡走。
凌晨的风凉,吹在汗湿的 t 恤上,有点冷。
李朴裹了裹衣服,看着天上的星星 。
“明天还得送两台空调去卡里姆家。” 刘景坐在副驾上,打了个哈欠,“你早点起,别迟到。”
“知道了。” 李朴发动皮卡,车灯刺破黑,往院子的方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