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网的第七天傍晚,天边的直升机过后,鸡场里的人心里都揣了份盼头。
李朴盯着手机屏幕上依旧的 “无服务”,却总觉得空气里的紧绷感散了些 —— 直升机的出现,总该是局势松动的信号。
第八天一早,萨米去村口打探,回来时脸上带着些许轻松:“关卡的士兵少了一半,还放行了几辆农用三轮车,说是能去镇上的小集市买东西了。”
李朴摩挲着下巴,心里盘算了半晌。
鸡场的盐巴还够,但面粉只剩两袋,阿莎说酵母也用完了,工人们连着吃了好几天死面馒头,脸上都没了笑模样。更要紧的是,发电机的备用零件只剩一个,疫苗的冷藏箱也快到了检修期,总得去市区的华人超市补点货。
“不能再等了。” 李朴拍了下桌子,看向王北舟和萨米,“萨米,你熟路,开我的霸道巡洋舰,咱们仨去市区一趟。我跟老张提前约过,他说超市还开着,给咱们留了货。”
王北舟眉头一皱:“朴哥,会不会太冒险?万一局势没稳……”
“就是觉得局势要稳了才去。” 李朴起身去拿华人商会的证件和一沓当地货币,“咱们开越野车,锁好车门,速去速回,不逗留。再说萨米在,真有事也能帮着周旋。”
萨米也点头应下:“老板放心,我知道哪些路能走,哪些路要绕开,不会出事的。”
出发前,三人做足了准备。
李朴把证件塞在贴身的口袋里,又在后备箱放了两箱矿泉水和几包压缩饼干;王北舟找了根棒球棍搁在副驾底下,眼神里满是警惕;萨米则往兜里揣了包本地烟,说遇到小麻烦能递烟化解。
八点刚过,霸道巡洋舰碾着鸡场门口的碎石路驶了出去。
车窗外的晨雾还没散尽,路边的玉米地绿得晃眼,偶尔能看到扛着锄头的村民,远远朝他们挥手,一切都透着种劫后余生的平和。
“你看,没事吧。” 李朴松了松安全带,指了指路边的村落,“烟囱都冒烟了,说明大家的日子在往回走。”
王北舟没接话,只是盯着前方的路。
出了村,土路变成了柏油路,路面上的碎石少了,却多了些散落的塑料瓶和废纸。往日里干干净净的省道,此刻竟透着几分破败。
“这路怎么没人扫?” 王北舟低声嘀咕。
萨米握着方向盘,语气沉了些:“可能是清洁工还没复工,毕竟刚松了关卡。”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离市区越来越近,周围的景象渐渐不对劲了。先是路边的商铺卷帘门都歪歪扭扭的,有的门板上还留着被砸的凹痕;再往前,一家便利店的玻璃全碎了,货架倒在路边,散落的零食被车轮碾得稀烂。
李朴的脸色渐渐变了:“萨米,放慢点车速,看看情况。”
巡洋舰的速度降了下来,车窗半摇着,能闻到空气里飘来的一股焦糊味。
王北舟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副驾的棒球棍,喉结动了动:“朴哥,这味儿……”
话音未落,前方路口突然窜出几个年轻小子。
他们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手里拎着木棍和石头,光着膀子,身上还纹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嘴里喊着听不懂的斯瓦希里语,咋咋呼呼地往路边的铁皮屋上砸。
“是本地的小混混。” 萨米猛地踩了脚刹车,把车停在离路口五十米远的地方,“大选没出结果,他们就出来闹事,抢东西、砸店铺。”
李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把车窗摇紧:“锁车门!都锁好!”
三人手忙脚乱地锁死车门,眼睛死死盯着那群混混。只见他们砸完铁皮屋,又围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旧轿车旁,有人抡起石头砸车窗,有人拽着车门把手使劲晃,没一会儿,轿车的玻璃就碎了,车内的坐垫被扯出来,点着了火,火苗 “腾” 地窜起来,黑烟直往上冒。
“疯了这是。” 王北舟的声音有点发紧,“咱们还往前开吗?”
李朴咬着牙,看向萨米:“能绕路去老张的超市吗?”
萨米探头看了看四周,指着右边一条岔路:“走这条小路,能绕到华人超市的后门,就是路窄,不好走。”
“走!” 李朴果断拍板。
萨米打了把方向盘,巡洋舰拐进岔路。小路两旁全是低矮的民房,墙皮剥落,有的墙上还涂着大选候选人的标语,被人用红漆划得乱七八糟。路上偶尔能看到几个行人,都裹紧了衣服,脚步匆匆,眼神里满是恐惧,看到巡洋舰过来,都赶紧躲进巷子里。
车开了十分钟,焦糊味越来越浓,甚至能看到远处的浓烟滚滚,像条黑蛇一样缠在半空。王北舟扒着车窗往前望,忽然低喊一声:“朴哥,你看那边!”
李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前方主干道上,一辆大巴车侧翻在路中央,车身烧得黢黑,车窗全没了,轮胎还在冒着黑烟,车身上的油漆被烧得卷了边,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皮。几个穿制服的军警站在大巴旁,手里的枪端得笔直,却只是远远看着,没上前处理。
“那是去港口的大巴。” 萨米的声音发颤,“我上个月还坐过,怎么就……”
巡洋舰慢慢往前挪,能看到大巴周围的路面都被熏黑了,地上还散落着乘客的行李和鞋子,有只粉色的儿童凉鞋孤零零地躺在路边,看得人心里发堵。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只见街口涌出一大群人,他们举着横幅,喊着口号,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人群里有老人有小孩,有人举着候选人的头像,有人手里攥着石头,脸上满是愤怒的神情。
“是抗议的民众。” 萨米赶紧把车往后倒了两米,躲进旁边的巷子口,“快把车熄火,别让他们注意到咱们!”
李朴赶紧摁灭了车载电源,车厢里瞬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近,还有小混混的叫嚣声混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三人缩在车里,大气不敢出。王北舟的额角渗出汗珠,紧紧握着棒球棍;萨米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指节泛白;李朴贴着车窗,盯着外面的人群,心脏跳得像擂鼓。
抗议的人群从巷口经过,有人看到了停在巷子里的巡洋舰,朝着这边指指点点,还有个年轻男人举着石头就冲了过来。
“坏了!” 王北舟低喝一声,举起了棒球棍。
萨米急中生智,摇下一点车窗,把兜里的烟扔了出去,用本地话喊了句:“都是平民!路过的!”
那男人捡起烟,愣了愣,又看了看车身上贴的华人商会标识,骂了句什么,转身又冲进了人群里。
三人都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李朴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发哑:“不能再往前走了,老张那边也联系不上,再待下去要出事,回鸡场!”
萨米点点头,打火、挂挡,动作一气呵成,巡洋舰悄无声息地倒出巷子,沿着原路往回开。
往回走的路比来时更难熬。小混混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地在马路上奔跑叫嚣,有的还追着路过的自行车抢东西;路边的浓烟更浓了,熏得人眼睛发疼;抗议的人群分成了几拨,在不同的街口和军警对峙,喊叫声、警笛声、石头砸在金属上的脆响,混在一起,成了达市街头最混乱的乐章。
巡洋舰小心翼翼地在混乱里穿梭,好几次差点被乱跑的人群围住,都靠萨米的车技险险避开。有一次,一块石头从车旁飞过,砸在路边的墙上,碎屑溅到了车窗上,王北舟吓得一激灵,攥着棒球棍的手更紧了。
“坐稳了!” 萨米喊了一声,猛踩油门,巡洋舰冲过一个被混混堵住的路口,车轮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朴死死抓着车顶的扶手,看着车窗外的狼藉,心里五味杂陈。他本以为直升机飞过就是太平的信号,却没想到市区乱成了这副模样 —— 烧毁的大巴、破碎的店铺、叫嚣的混混、愤怒的民众,这哪里是恢复秩序,分明是乱象刚起。
车开出市区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路边的焦糊味淡了些,小混混也少了,能看到军警设的临时关卡,士兵们端着枪,表情严肃地检查每一辆过往的车。
萨米递上李朴的华人商会证件,士兵看了看,又往车里扫了一圈,没多问就放行了。
车过了关卡,李朴才彻底松了口气,后背靠在座椅上,浑身都软了。王北舟也放下了棒球棍,大口喘着气:“太险了,刚才那石头再偏一点,车窗就碎了。”
萨米的额头也满是汗,却还强装镇定:“还好咱们走得快,再晚半小时,路口被堵死,就出不来了。”
车往鸡场的方向开,路边的村落又恢复了宁静,玉米地的绿意重新填满了视线,可三人心里的惊悸却迟迟散不去。李朴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掏出手机,屏幕依旧是 “无服务”,他忽然庆幸鸡场的断网还没恢复 —— 至少工人们看不到市区的混乱,还能在鸡场里安安稳稳待着。
回到鸡场时,工人们都围了上来,看见三人脸色不对,又没带回采购的物资,都慌了神。
李朴定了定神,朝大家挥挥手:“没事,就是市区还没太平,没买到东西。大家放心,鸡场的存粮还够,再撑几天肯定能好。”
他没说市区的狼藉,没说烧毁的大巴,也没说叫嚣的混混,怕工人们恐慌。可王北舟和萨米脸上的后怕,还是让工人们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没人多问,都默默回了岗位。
进了办公室,李朴瘫坐在椅子上,端起阿莎递来的温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王北舟把棒球棍靠在墙角,叹了口气:“朴哥,幸好你决定回来,不然咱们仨说不定就困在市区了。”
萨米也心有余悸地点头:“那些小混混疯起来什么都敢抢,还有抗议的人群,一旦被卷进去,根本脱不了身。”
李朴放下水杯,看着窗外的鸡场。鸡舍里的鸡在咕咕叫,工人们在院子里晾晒玉米,阳光洒在地上,一片岁月静好。可他脑子里全是市区的景象 —— 黑烟滚滚的大巴、被砸烂的店铺、奔跑叫嚣的混混,那副混乱的画面,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看来断网恢复还早。” 李朴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沉重,“通知下去,所有人都不准再出鸡场半步,萨米,你再去把鸡场的大门加固一下,晚上多安排几个人守夜。”
“好。” 萨米应声出去。
王北舟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工人,低声说:“朴哥,咱们的疫苗冷藏箱要是坏了,这批鸡苗……”
“我知道。” 李朴打断他,从抽屉里翻出本地修理工的电话,“我联系了村里的老修理工,下午让他来看看冷藏箱,先凑合用着。面粉和酵母的事,让阿莎把剩下的面粉做成面条,换个花样,总能熬过去。”
王北舟点点头,没再说话。办公室里静了下来,能听到外面的鸡叫声和工人的吆喝声,可两人心里都清楚,达市的太平还远着呢,这场因为大选而起的混乱,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李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子里又浮现出那辆烧毁的大巴,还有路边孤零零的粉色凉鞋。他忽然觉得,在这片土地上,安稳从来都是奢侈品,而他和王北舟,还有鸡场的所有人,能做的,只有守好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等着混乱散去,等着真正的太平到来。
夕阳西下时,老修理工来了,蹲在冷藏箱旁鼓捣了半天,说能再撑半个月。阿莎也把最后两袋面粉做成了面条,晚饭时,工人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李朴和王北舟坐在食堂的角落里,扒拉着面条,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萨米端着碗走过来,坐下说:“村口的关卡又加了人,说是今晚开始,连三轮车都不让进出了。”
李朴嗯了一声,夹起一筷子面条:“也好,至少没人能随便进来,鸡场更安全。”
夜色渐浓,鸡场的应急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洒在院子里。远处的市区依旧能看到隐隐的黑烟,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模糊的枪响,可鸡场里却一片宁静,只有虫鸣和鸡啼,还有工人们饭后的谈笑声。
李朴和王北舟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远处的黑烟,沉默良久。王北舟忽然开口:“朴哥,等太平了,咱们的新鸡场,可得建得更结实些。”
李朴转头看他,笑了笑,眼里却满是坚定:“不仅要结实,还要让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在这干活,安安稳稳过日子。”
晚风拂过,带着鸡舍的青草味,吹散了些许心头的阴霾。两人都知道,眼前的混乱只是暂时的,只要守得住,等得起,总有云开雾散的那天。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鸡场,守好身边的人,等着那一天到来。